秋娘想來金陵也得籌措路費,兩個辛苦了大半年,不論風霜雪雨都支了攤子,慢慢也攢下些錢來,綠萼的婚期越來越近,就越來越焦躁,秋娘問了她,她這才道不想嫁給陳大郎。
陳大郎原來就是個安生的人,綠萼小的時候就常見他跟那些買進賣出的丫頭不清不楚,陳娘子還料理過兩個,賣的地方自然都不好,她心里害怕,就怕陳娘子把她也給賣了。
她是個沒人收的人,連家鄉都不記得在哪兒了,被后母賣出來,又被宋家送出來,能依靠的只有陳娘子一個,拿她當婆母似的侍候著,可從小就干活,又做針線又打絡子,她還記得石桂是怎么攢錢的,一文一文的摳著,竟讓她攢出一筆錢來。
綠萼這一番跟著秋娘上金陵,就是跟逃出來的,陳娘子拿她當了童養媳,可陳大郎的人品確實不堪,回來就吃酒,吃醉躺倒便睡,綠萼一直睡在陳娘子身邊,家里又沒斷過人,他這才不來敲綠萼的門。
等到秋娘綠萼一間屋,家里的營生又斷了兩月的時候,陳大郎一吃醉了就拿拳頭砸門,綠萼縮在屋子里頭直發抖,秋娘抱了她,兩個人縮在床上,拿桌子凳子頂著門,陳娘子先還罵上兩句,越到后來越是不開口了,他敲不開,累了自會去睡的。
陳娘子還想替他們辦婚事,討了綠萼當正頭娘子,還勸了她道:“成了家他就收心了,原來那些個混帳事兒,再不會犯了。”
綠萼垂了頭不語,心里卻是害怕的,原來無人同她作伴,沒人壯膽她不敢,等有了秋娘,兩個一道做起生意來,手上有錢,肚里就有了膽,這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碼頭上的就少有不打老婆的,陳大郎又好酒又好賭,同人打架吃了官司就是因著賭錢,綠萼想到要嫁給陳大郎就渾身發抖。
秋娘還了陳娘子的食宿銀子,攢了大半年的錢,打算到金陵城來找女兒,收拾了東西預備要走,陳娘子還請她再留一留,吃了綠萼的喜酒再走,嫁衣都置辦好了,陳大郎卻又跟買回來還沒脫手的丫頭糾纏在一塊,關了門胡天胡地。
秋娘看著綠萼木呆呆的坐在床邊,問她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綠萼細算起來并不欠著陳娘子什么,一沒欠下身價錢子,二來這許多年家里大事小事都辦著料理,燒灶掃院買菜擔水,樣樣都是綠萼來,就是謝她收容之情,七八年過去也該還完了。
綠萼從來沒有過這念頭,瞪大眼兒看著秋娘,秋娘摸摸她的頭發,還是小姑娘的年紀,十五歲都不到,就要嫁給陳大郎,不干正事,家里都指望著老娘的營生,綠萼要是嫁給他,這輩子都完了。
綠萼原來是沒想過,秋娘這句話一出口,這念頭就在她心里生根發芽,可卻舍不得陳娘子,心里卻又明白,若是她不肯嫁給陳大郎,陳娘子也是容不下她的。
還拿了話去問陳娘子,拉了她的衣袖說怕陳大郎,要給她作個女兒,陳娘子笑一聲:“成了夫妻也就不怕了。”
綠萼知道無望,呆坐了一夜,打定了主意要跟秋娘一起走,兩個一支攤子就是一天,從大清早勞作到傍晚才回來,收拾了衣裳,把攢的錢都藏在小車里,頂上架著鍋子,水桶里著衣裳,推著車出門去,一路推到碼頭,上了早上離港的船,等到陳娘子把兒子推醒來找,船都已經離開港口快一天了。
兩個女子上路不易,綠萼便做了個寡婦打扮,認下秋娘當娘,跟著她去金陵城找妹妹去的,她那會兒才十四歲,看著就小,路上還有人打她們的主意,一路上幾番差點碰上險事,兩個女人身無寸鐵,想盡了主意,這一程路走了一年多,才剛剛到金陵。
綠萼還怕陳娘子出來找她,兩個人掩掩藏藏,走走停停,到了金陵城,盤纏都用盡了,十五文一天的暖鋪都住不起。
身上最后這點錢,都拿來做生意,沒成想金陵城的生意竟比別地兒都好做,綠萼托了人寫信,送信到宋家去,怕陳娘子告官,連本名都不敢用,秋娘給她起了名兒,也姓石,叫梅花。
石桂再沒想到綠萼會有這么一番遭遇,院里的丫頭都當她是交了好運,找到了家里的親戚,石桂是見過陳大郎的,那會兒他就跟銀柳不清不楚,隔了許多年,竟還沒改了這性子。
她握一握秋娘的手:“既出來了,就好了,往后我們一家子,再不分開了。”秋娘摟了她,兒子找著了,丈夫卻不知道在哪兒,心里想一回俞婆子,恨得咬牙,摸了石桂的頭發:“菩薩可憐我,才讓我有這么一天,往后就在一處,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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