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云天展開手掌,銅錢安穩地躺在掌心,從小便在窯坊勞作,周云天的手掌飽經磨礪,今天這粗糲的掌紋,反倒是把銅錢托得更玲瓏潤澤。
這是我今日最大的事,也是我今年最大的事,總算是完成了。天哥,還有一年的光陰,你和小姐的事,一定能如你倆的愿的。瓷寶雙手合十,做了個上天保佑的動作。
告別瓷寶,周云天繼續朝新河的方向走去。一側江水奔流了千百萬年,另一側岸邊垂柳正冒出新芽;江中孤嶼郁郁蔥蔥,中間露出佛寺外墻的一抹金黃。霧氣在對岸山間涌動,猶如愜意舒展的巨龍,攪動陣陣暖風,把人吹得心悅神怡。
銅錢還在手中,周云天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張臉來:眼睛如同陽光淺落的深潭,嘴角總是掛著讀懂人心的聰慧之笑,臉蛋光潔得讓他羞愧。——哪怕他周云天是甌窯奇才,所打造出來的曠世珍品,都無法及她容顏的萬分之一。
把這樣的臉龐烙在心底,這世間再好的顏色都會黯淡。何況并不只有皮囊,周云天與這位小姐的緣分,在歲月中烙下過彼此相攜、歡笑流淚、出生入死的深刻印記。
在暖風中行走,往事也如云氣,在周云天的胸壑間,悠悠地蕩了開來。
與此同時,位于向麓城萬花塘的鄭家大宅前,鄭擎亭的馬車也已停到門口。
鄭家家丁頭子呂水龍早已攜眾家丁在門口迎接,一條紅毯從下馬處鋪至內院,鄭擎亭下得馬車來。呂水龍便高喊一聲:
擎亭公踏紅歸家!
邁入向麓城最高最大的鄭家大門,庭院內亭臺軒榭錯落有致,假山池沼堆砌其間,名樹名花點綴映襯。這番盛景,曾讓每一個踏足此地的人都心生恍惚:這莫不是到了姑蘇城
大院之中,首個迎接鄭擎亭,自然是鄭擎亭的兒子鄭綱。這位十五歲的青年,在別人眼中簡直是天之驕子,含著金湯勺出生的。見到父親,卻是臉色慘白,唇齒囁嚅,眼神在父親和鄭家特聘的延師張晉元之間來回甩動,最后在張晉元鼓勵的眼神下,這才說了一句:
爹爹好。
鄭擎亭臉色陰沉,皺起眉頭,問道:可有好好讀書
讀書,是有的。鄭綱口齒不清地回答道。
鄭擎亭深吸一口氣,重重嘆了出去,每當此時,他都會忍不住想:為何我鄭擎亭英明神武,冠絕一方,卻生出這么個兒子,還不如一個小小窯匠!
他心中想著周云天和他的手藝,耳畔已經響起環佩叮當之聲,鄭家的女兒們齊齊走了出來,爹爹的叫喚,如風打榕葉般參差鳴動。
爹爹,家中一切都好。綱弟弟也有很大的長進。一個穩且柔的聲音響起,其他的女兒們便不說話了。
鄭擎亭望向長女,不知不覺間,長女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站在那兒,如同一座玉色的山壁,初見大氣典雅,細觀顧盼神飛。這位長女雖然平常并不出門拋頭露面,但向麓城坊間一直有鄭家長女是天女下凡的傳聞。
眾多子女中,只有這位長女,能讓鄭擎亭看到自己年輕時的風采。但鄭擎亭并不會在眾人面前,表現出對長女的偏愛。聽到長女這么說,他也只是點了點。繼續朝屋里走去,只是經過幾位女兒的面前時,他停下腳步,轉頭過來問長女:
沉薌,他們都帶著自己的丫鬟,你怎么孤身一人你的丫鬟瓷寶呢
回報爹爹,我吩咐瓷寶出門辦事了。
不要縱容你的丫鬟了。丫鬟的名聲,也是你的名聲。
說罷,鄭擎亭走進自己的書齋。
坐在熟悉的羅漢榻上,鄭擎亭這才有放松之感,這幾日又是車馬勞頓,又周旋于官場商場,都是為了那件橫空出世的甌窯。接下來,他得開始好好思考,如何用周云天的手藝,為自己賺取更多的銀子。
新河窯坊,周云天的臉,女兒沉薌的臉在他的腦海中一一浮現,他漸漸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