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里不準吸煙,是她親自定下的規矩。沒人可以打破她的規矩,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能。
站在冷風里,林招娣把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去,回身看向紅星廠。
紅星廠沉默地佇立在除夕夜中。
林招娣靠在紅星廠冰涼的墻上。
幾秒鐘后,她丟了煙,轉過身,張開雙臂,兩只手緊緊貼住粗糙的廠房墻壁,似是在撫摸。
……
傅軍一把抱住小麻雀的胳膊,小麻雀動彈不得,被傅軍扯到陰影里。
他咬牙切齒:“你在這里多久了,都在瞎聽什么?”
“我能聽到什么!”廠房的陰影里,小麻雀奮力掙扎,“我只是路過。”
“人家母女吵架,你湊上去作什么添頭——你懷里揣的是什么?!”傅軍厲聲問,用力擒住小麻雀的雙手,不顧她的掙扎,從她口袋里掏出幾張紙。
不是鈔票。
是幾張泛黃的紙,折得平平整整,保管得很好。
寥寥數行,字跡清秀。這是一首詩。下面的落款是林國棟,標注了大學地址,道路橋梁專業,橋梁2班。
“哪里拿的。”傅軍問。
小麻雀露出無賴樣:“林經理和羅璇姐吵架的時候,我從經理室偷的。”
“你瘋了吧,你偷這個?!”
小麻雀甩開傅軍的手:“我隨便看看,沒想到林經理還會寫詩。”
“他?他會寫什么詩。”傅軍對林國棟很熟,從不知道林國棟還有文藝愛好,“給我看看。”
翻了幾秒鐘,他嗤笑:“有點水平啊,抄的吧。”
“林經理還真會寫詩啊?!”小麻雀激動起來。
“胡扯。林國棟當年讀大學,學的也是工科,他懂個屁的寫詩。”
傅軍又翻了翻下面幾張,一字一句念出來:“本詩缺乏文學美感,音韻不通,技法糟糕,情緒平淡,不建議采用,特此退稿。”
掃了眼信紙的抬頭,是一家頗有名字的詩刊。
“……林同學。文學大門只為有天賦的人敞開。我建議你放棄文學道路,文學如夢如幻影,不如踏踏實實學一門技藝。既然你是路橋專業的學生,你的未來將一片光明,因為社會更需要懂技術的人才,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沒必要執著于文學,因為你沒有天賦。求而不得,徒誤終身……”
“這是什么?”小麻雀問。
“退稿信——關你什么事。”傅軍掃了幾眼,懶得往下翻,沒好氣地罵她,“少摻和別人家家事。”
小麻雀鬼鬼祟祟:“我聽見羅璇姐問林廠長——林國棟究竟為林廠長付出了什么代價。”
“付出什么,又干你屁事。”傅軍大罵,沒再追問,伸手拍小麻雀的頭,拍得她直縮脖子,“羅璇走了,沒人罩著你,你謹慎行!”
信紙的折痕很深。傅軍松開手,剛展開的幾張紙就如蚌殼般再次閉合。
他把信紙揣進口袋,“歸我了。”
小麻雀嬉皮笑臉地著伸手:“給我三百塊。”
“你看我像不像三百塊?”傅軍瞪她,指著自己,“你又想買票去找你爸?”
“我想他了。”小麻雀收斂了神情,“我想見他。他畢竟——畢竟是我爸呀。”
“見個屁。”傅軍推開她,“我年后讓羅璇幫你找學校,你給我上學去。”
小麻雀哀嚎一聲,痛苦地抱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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