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結束。
親兵護衛正在有條不紊地清理現場。
林深草密,鮮血與死亡都被掩蓋在蔥蔥郁郁的莽林中。
十具尸首迅速被褪去黑衣,穿上喪服,接著口中被塞入防腐珠,隨后又被迅速地裝入十具棺木里。
就這樣,剛空了的棺木,又裝了人。
整個過程,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生。
顧瑜連忙去查看婦孺的情況,告知他們危險已經解除。
而顧明舒則坐在地上,慢條斯理地擦著劍上的鮮血。
剛開始殺人時,那種利劍割破肌膚的聲音,會叫她不寒而栗。
她厭惡鮮血的味道,也厭倦一條條生命在消逝在劍下。
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習慣了。
每次殺完人后,她都是如此的平靜,仿佛剛吃了一頓飯那般尋常。
俞皎見她如此,沒有上去打擾。
本該見到老鼠和蟲子都會尖叫的女子,如今卻變成這樣,殺了人后依然能這般平靜,并非什么好事。
若非亂世,何須一個女子如此?
“七嫂?!?
顧明舒把劍收好,主動向她打招呼。
俞皎走過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直到發現她除了額上略有薄汗,沒有任何傷痕,這才放下心。
“辛苦了?!?
顧明舒拍拍身邊:“坐下?”
俞皎坐到她右手邊,取出帕子替她擦去臉上的血:“應該先清理身上的,你也不嫌臟得慌。”
顧明舒看出了七嫂的擔憂,笑著說道:“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嗎?等著你來幫我處理呢!”
俞皎看見她云淡風輕的模樣,愈發覺得心疼,但俞皎沒說什么,為她擦去臉上的血跡后,便靜靜地坐在她身邊。
用這陪伴的動作,表示支持。
等到親兵護衛把現場清理完畢,顧明舒又下達新的命令:“原地休整,補充食水,一個時辰后出發?!?
親兵護衛立即行動,燃火燒水,很快便將簡單的食物端到眾人面前。
俞皎見顧明舒他們有事商量,便請幾位女眷和小傳義,還有劉堯坐到另外一邊用飯。
護衛拱衛四周,親人就在附近。
所有的敵人已被肅清。
難得的安穩與祥和,眾人終于有空享受一頓輕松的飯食。
顧明舒拿起餅咬了一口,指著顧瑜展開的輿圖說道:“接下來,我們將踏上狹小而危險的道路?!?
“而被調往青州的兩萬京城守備軍,也會分批次與我們相遇。京城守備軍是拱衛皇城的勢力,也是除了金吾衛以外皇帝最信任的人馬?!?
“所以他們眼里只有皇帝的命令,不會有所謂的公平道義存在,我們決不能奢望他們會手下留情?!?
顧瑜摸摸下巴,接過話茬:
“因為這支軍隊是皇帝的親信,所以很多王公大臣會往里面塞入自己的親族或者心腹?!?
“這些人不需要一點一點積累功績升遷,而是一進去就是中下層將領,這隊守備軍又以軍令馬首是瞻。”
“所以只要拿捏這些中下層將領,那么就等于拿捏住這些中下層將領手下的兵。”
公孫先生頷首:“秦豐業經營多年,必定在京城守備中有自己的勢力,就算他沒有,他女兒和他外孫也會有。”
風墨白緩緩開口:“我想,七公子應當知道些消息?!?
顧瑜挑起唇角:“風軍師說對了,我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我大概知道這兩萬人中,會遇到哪些中層將領,以及他們的個性。”
是的。
他這些年并不是白混的。
在京城做小霸王的時候,哪家公子沒有被他揍過?
好多人揍著揍著成了一起招貓逗狗的好友,有些人則成為互看不順眼的死對頭。
但不論是哪一類,只要和他交過手的,他都把人家的老底掀了個底朝天,甚至是對方幾歲還在尿床都一清二楚。
自然也知曉哪些人會是秦豐業的狗腿子。
所以他很快就羅列出一份名單,并分別說出這些人的相貌特征,以及這些人可能會用的手段。
顧明舒將此事一一記下,隨后指著地圖的其中一個方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日后西楚使臣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風墨白開口:“此事基本可以肯定?!?
顧明舒道:“在此之前,我們肯定還會遇到幾次突襲,只要熬過這幾次突襲,與西楚使臣在這里相遇,那么就可以把婦孺托付給他們?!?
“不論是秦豐業還是皇帝的目標都在我和七哥,到時候我們繼續扶棺前行,大批人馬肯定被我們引開?!?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后,我們再光明正大的把一群婦孺接回家,這樣一來,可以很大程度上保護他們的安全?!?
公孫先生默然片刻:“你是準備把西楚使臣這部分力量,全部都用在保護婦孺身上?”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沒有絲毫猶豫,顧明舒點頭:“秦豐業和皇帝的目標是我們,而北燕的目標肯定是想讓我生不如死,如果我是元五,肯定會選擇去針對我的親人?!?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剜我的心。所以一旦我們分開,北燕的勢力肯定集中在嫂嫂們身上?!?
“如果不把西楚使臣那批人馬全部用來保護幾位嫂嫂和小傳義,只怕到時候他們沒辦法安全走出這片區域。”
說著,顧明舒頓了頓,沙啞的聲音昭示著她接下來的話透著些許悲涼:
“嫂嫂們大義凜然,義無反顧隨我遠赴邊關,把她們帶回家是我的責任。”
“二嫂的離世,我尚且還不知該如何與任家交代,我絕對不能再讓幾位嫂嫂出意外了?!?
顧瑜當即開口:“我支持明舒,不論我們即將會遇到多大的困難,我也希望能把她們平安帶回去?!?
一個男人的擔當,就是照顧好這個家的女人。
所以他想帶這些女人平安回家的心,與明舒是一樣的。
風墨白自然不會反駁顧明舒的決定,他徐徐開口:“我會讓他們看顧好幾位少夫人,還有傳義和九皇子?!?
說完,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顧明舒立即會意:“你和我想到一處去了。”
顧瑜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表示他們倆目前還不大清楚狀況。
顧明舒看懂了兩人的神情,于是向他們解釋:“如果九皇子一直跟我們一起,那么韋貴妃和韋家就無能為力,因為他們不敢和皇帝唱反調。”
“但要是九皇子與嫂嫂們離開隊伍,受西楚使臣的庇佑,那么韋貴妃的勢力就會有發力的地方。”
顧瑜與公孫先生對視了一眼:“這樣一來,他們就等于有了雙重的保障?!?
顧明舒頷首:“是的,九皇子是韋貴妃的唯一兒子,韋貴妃在宮中霸寵多年,韋家未必不會有其他心思,必定傾盡全力保護他的安全?!?
顧瑜諱莫一笑:“那么現在,只要讓韋家知曉九皇子的消息,幫手自然會接二連三而來。”
顧明舒接道:“不需要,韋貴妃能霸寵多年,必然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宮中的動向只怕她一清二楚?!?
“現在我們的情況,她肯定也會密切注視,而且韋家勢力那么大,未必沒有培養出類似于影衛那么得力的人?!?
“所以九殿下身邊,必定還有一重保險,韋貴妃那邊會知道他的消息,我們不必費心思?!?
顧瑜點點頭,隨即又有些擔憂:“韋家的人,保護的是他,要是韋家的人中途把他接走,那么韋家的勢就借不到了?!?
公孫先生露出一抹篤定的笑意:“這點你倒是不用擔心,首先就算不借韋家的勢,風軍師的勢力也足夠。”
“其次?!惫珜O先生回眸看了不遠處的劉堯一眼,他說,“九殿下不會拋下眾人獨自離去的,盡管他有百般不足,但他有一顆善良的心?!?
顧瑜順著公孫先生的視線看過去,疏疏落落的陽光下,劉堯正在給小傳義拿吃的,神情十分寵溺。
他瞬間就明白了。
這兩人怕是成為了忘年之交。
紈绔固然不靠譜,但多數的紈绔向來講究所謂的道義。
或許在危險來臨時,這個不著調的皇子,的確會豁出性命護朋友安全。
如此,顧瑜也就沒有什么可擔憂的了。
鮮少說話的風墨白再度開口:“先生,到時候你隨九殿下一起離開?!?
公孫先生想了想,隨即點頭:“老夫手無縛雞之力,不想拖你們后腿,與九殿下離去,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風墨白從袖底摸出一枚小小的令牌,遞向公孫先生:
“先生,使臣隊伍的調用權,還有顧家諸女眷,以及九皇子和小傳義的性命,我就托付到你手里了?!?
是的。
西楚使臣雖是風墨白的人,但卻缺少一名首領,只怕緊急時刻,無法應對突如其來的情況。
而幾位嫂嫂,俞皎肯定不會離開,勢必要留下來與夫君共渡難關。
那么剩下的人,不論是三嫂、四嫂還是六嫂,都沒辦法統領大家。
沖動的顧琇瑩不行,對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劉堯不行。
或許小傳義可以,但使臣不會聽一個孩子的話。
所以公孫先生是最佳選擇。
這樣做一來可以護佑公孫先生平安;二來,也能把這個智囊送過去。
有公孫先生在,可以最大限度地運用使臣勢力,也能順道看著劉堯,以免他臨陣脫逃。
公孫先生雙手接過令牌,鄭重說道:“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護佑他們的安全?!?
第二戰,來了
商量的結果,是顧明舒和顧瑜繼續扶棺回京,帶著假李賢昭一起。
風墨白和俞皎自然跟隨。
誰都知道,這才是最危險路。
但是這條路必須由顧明舒親自走,因為敵人最大的目標是她。
最后,顧明舒和顧瑜同時起身,向公孫先生行禮:“先生,我們兄妹謝過您的大恩。”
公孫先生妥帖地收好令牌,隨即擺擺手:“等成功了再謝吧!”
顧明舒扭頭看向風墨白,千萬語不知該說些什么。
一直陪伴她出生入死,為她做到體貼細致的情誼,太過珍貴厚重,無法用簡單的三兩語對此表達謝意。
顧瑜拱手:“風軍師,多謝!”
風墨白淺淺一笑,曾經說過的話語再次說出口。
只是這一次,少了幾分玩世不恭的輕浮,多了幾分擲地有聲的鄭重。
仿佛隨時都準備好把心掏出來,遞給顧明舒看。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t;顧明舒聞,心頭一顫。
望著風墨白那不染纖塵的衣袂沾了些許泥土,她的心仿佛也像是被裹了什么厚重的東西。
她把剛烤熱的饅頭遞過去:“再吃一點,下一次吃東西,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風墨白臉上笑意更大,璀璨耀眼,令人不敢直視,又忍不住去看。
他說:“好。”
簡短的一個字,卻有數不盡的溫柔。
公孫先生覺得腮幫子酸得厲害,他搓了搓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