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管事先生抬頭,語氣平常:“學(xué)堂是娃兒們的,也是村子的。柴米油鹽,都是村民集資。怎么用,用在誰身上,自然要大家心里有數(shù),手上有譜。”
再看巧手坊。婦人們“咔噠咔噠”踩著縫紉機。坊里管事娘子拿著個小本子,挨個記錄著每人今日完成的數(shù)量和工錢。
旁邊墻上,同樣貼著一張大大的紙,寫著本月坊里接了哪些訂單,每種活計單價幾何,預(yù)計總收益多少,扣除材料、工錢、公中留存后,盈余如何分配(比如添置新機器、補貼困難戶、年底分紅)。
幾個剛下工的婦人正圍著那張紙,指著一行行數(shù)字算著,臉上帶著笑。
“工錢日結(jié),賬目公開……”一個懂點賬目的嶺南屬吏喃喃自語,只覺得脊背發(fā)涼。在嶺南,官辦的織造坊,賬目是一筆糊涂賬,層層盤剝,落到織娘手里的寥寥無幾。這里的婦人,卻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每一分力氣換來了什么!
最震撼的,是在田間地頭。
正值灌溉時節(jié),一條新修的水渠閘口出了問題,水流不暢。幾個管事的北境漢子正圍著查看,幾個路過的老農(nóng)也湊了過去。
一個老農(nóng)指著閘口一處:“看這!石頭沒砌嚴實,底下滲水沖松了地基!”另一個漢子接口:“得趕緊堵上!不然旁邊王二家的蘿卜地就淹了!”
管事的漢子立刻點頭:“老李頭眼尖!二柱,你跑得快,去工坊喊老張頭帶上灰漿家伙什過來!順子,你去告訴王二,讓他家地里先挖條小溝泄水!”
沒有請示,沒有公文,三兩語,分工明確,立刻行動。嶺南官員們站在田埂上,看著那幾個漢子飛奔而去的身影,看著老農(nóng)們自發(fā)地幫著清理渠邊雜草,只覺得一股難以喻的沖擊力撞在胸口。在嶺南,這等小事,層層上報,公文旅行,沒個三五日下不來!
陳老大人站在田埂上,北境深秋的風吹動他花白的鬢發(fā)。
他看著遠處那幾臺轟鳴的收割機在田野間有條不紊地推進,看著工坊煙囪冒出的白煙,看著學(xué)堂里跑出的孩童,看著糧倉那沉默而巨大的輪廓。這一切的井然有序、生機勃勃,背后似乎都貫穿著同一種東西。
不是高深的謀略,不是嚴苛的律令。是事無巨細的“曬”在明處,讓陽光照進每一個角落,驅(qū)散霉爛。
是無論學(xué)堂柴火還是水渠閘口,讓真正關(guān)乎其利、受其害的人“說”上話,拍下板;是每一分工錢、每一粒糧食的流向,都讓人心里“有數(shù)”,手上“有譜”。更是看到問題,無論管事還是老農(nóng),都能立刻“動手”,無需繁文縟節(jié)的層層稟報。
“曬、說、數(shù)、譜、動……”陳老大人望著北境湛藍高遠的天空,反復(fù)咀嚼著這五個再簡單不過的字眼。
這五個字,像五根粗糙卻無比堅韌的麻繩,編織成了北境這部高效運轉(zhuǎn)的龐大機器。它沒有嶺南官場上那些華麗的辭藻和繁復(fù)的儀軌,卻有著近乎冷酷的務(wù)實和扎根泥土的生機。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對著身后同樣陷入巨大震撼和沉思的屬吏們,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都……看清楚了嗎?抄!把村公所的賬目板、學(xué)堂的議事錄、工坊的公示紙……凡有字的,能抄的都抄下來!把那些管事、農(nóng)人、婦人的話,一字不漏,給我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