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轉身,幾乎是沖出了小屋,在院子里四處張望。果然,家家戶戶的屋角或院后,都伸出一截粗陶管,斜斜地指向村后那片被圈起來的、更大的漚肥場方向。整個村子,空氣中只有柴火氣、飯菜香和淡淡的泥土草木氣息,竟無一絲一毫污穢的臭味!
“這……這管子……家家都有?”陳老大人聲音發顫,指著那些陶管問引路漢子。
“季村長定的規矩。”漢子點頭,“蓋新房,必須帶這‘衛生屋’。舊房也慢慢改。管子通到村后的大化糞池,池子分幾格,輪流漚肥。漚好的肥,再送去漚肥場精漚。肥力足著呢!村里干凈,沒病沒災,肥也沒糟蹋!”
陳老大人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北境這地方,竟把最污穢不堪的人畜便溺,也納入了那套“曬、說、數、譜、動”的冰冷鏈條里!從家家戶戶這潔凈的“衛生屋”,到村后分格的化糞池,再到漚肥場那熱氣騰騰的深坑……
每一步都計算得清清楚楚,每一份污穢都被榨取出最大的價值,最終化作田里沉甸甸的稻穗!這不僅是干凈,這是把“污穢”本身,都變成了支撐那九百斤金山的、冰冷而高效的一環!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間廂房,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那個小小的“衛生屋”。青石地面光潔,陶管沉默地指向屋外。沒有臭味,沒有蠅蟲。這極致的潔凈背后,是北境人對待萬物——包括污穢——那種近乎冷酷的務實和物盡其用的算計。
他枯坐良久,直到暮色沉沉。終于,他緩緩起身,走到桌邊,鋪開一張紙。沒有寫那些漚肥的配比,也沒有畫那“衛生屋”的結構圖。他用顫抖的筆,在紙的頂端,用力寫下五個字:污穢亦是力!
墨跡淋漓,力透紙背。寫完這五個字,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坐倒。窗外,北境深秋的星子冷冷地亮了起來。
那小小的“衛生屋”在昏暗的光線里,像一個沉默的、冰冷的圖騰,宣告著嶺南那套建立在污穢與疾病之上的、粗放而落后的生存方式,已然崩塌。取經的路,竟是從這最不堪的糞土和陶管開始。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一趟北境之行,竟是如此不虛此行。
單單這幾天,他就從中受益良多,只覺得胸口激動的很。
若是嶺南也是如此,他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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