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胡老把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著那冒著白汽的深褐色肥堆,“你聞聞這味兒!酸、熱、透!這叫‘熟’了!里頭蟲卵病害,早被這熱乎氣兒燒死了!”
他彎腰抓起一把剛翻上來的腐殖質,黑乎乎、油亮亮,幾乎看不出原形,只散發著一種泥土被深翻后的、濃郁的生命氣息,“瞧見沒?這才叫肥!跟爛泥似的,勁兒足著呢!撒到田里,莊稼能竄一截子高!比你們那稀湯寡水潑糞強百倍!”
他走到一個封著泥頂的肥坑旁,用糞叉柄敲了敲糊得嚴實的泥殼:“這坑,封泥前得灌足了水,踩瓷實。里頭憋著氣兒發熱,漚上兩三個月,開春就是頂好的底肥。”
又指向那些敞口翻動的,“這些是追肥用的,隔十天半月就得翻一次,透透氣,讓里頭的草啊糞啊爛得勻乎。糞尿、草料、爛葉、灰渣,三份草料一份糞尿,一層層鋪,不能亂堆!水要澆透,但不能澇!學問大著呢!”
他唾沫橫飛地講著配比、水分、翻堆的火候。嶺南官員們聽得云里霧里,卻不得不掏出隨身的紙筆,忍著刺鼻的氣味,拼命記錄那些“三份草料一份糞尿”、“翻堆見白汽”、“泥封要嚴實”的粗糲口訣。看著胡老把式手中那捧黑得發亮、毫無穢物形狀的“熟肥”,再想想嶺南田頭稀湯寡水的糞污,一種荒謬又沉重的認知砸在心頭:這令人掩鼻的污穢之地,難道就是北境糧食高產的秘密武器?
帶著一身洗不掉的漚肥氣味,官員們又被領進村里。他們被安排暫住在幾戶騰空的村民家中。陳老大人住的是一戶姓張的農家。院子干凈,青磚墁地。引路的北境漢子推開一間廂房的門:“陳大人,您歇這兒。”
屋子不大,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柜。吸引陳老大人的,是墻角一個用青磚砌成的、半人高的方形小隔間,隔間有門。他疑惑地推開門。
里面竟是一個小小的獨立空間!地面鋪著打磨光滑的青石板,微微向一個方向傾斜。石板最低處,嵌著一個碗口大的圓孔,圓孔下連接著一段粗陶燒制的管子,斜斜地通向屋外。
靠墻固定著一個木架子,架子上放著一個厚實的木馬桶圈,馬桶圈下口正對著那個圓孔。旁邊墻上掛著一個木柄葫蘆瓢,瓢旁邊固定著一個小小的陶水缸,缸里有半缸清水。
“這是……?”陳老大人徹底懵了。這擺設,既不像嶺南的恭桶,也不像北境常見的旱廁。
“茅房。”引路的漢子語氣平常,仿佛在介紹一張桌子,“解手就坐這圈上。解完了,舀一瓢水,對著孔沖下去就成。水帶著穢物順管子流到屋后的大糞池里,跟漚肥場的料混一塊兒漚肥。屋里頭沒味兒。”
他推開小屋另一側墻上的一扇小木窗:“通風的。用完把窗戶開條縫兒。”又指了指角落一個瓦盆,里面裝著些白色的粉末,“那是石灰粉,隔幾天往孔里撒一把,防蟲防臭。”
陳老大人怔怔地看著這個小小的、潔凈得不可思議的空間。沒有他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惡臭,沒有嗡嗡亂飛的蠅蟲,沒有污穢橫流的地面。只有青石板的涼意和淡淡的石灰水氣味。他想起嶺南家中那個設在屋后的茅坑,蚊蠅滋生,蛆蟲蠕動,每次進去都需屏息,夏日更是惡臭熏天,污水滲入地下,連井水都帶著異味。而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