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推官被問得啞口無,額頭滲出冷汗。
“還有你,張大人!”陳老大人炮口轉向掌管文教的學政,“你總說教化艱難,民智未開!北境村童,散學后能去‘散工巷’糊紙盒掙銅板,知物力維艱!學堂議事,知柴米油鹽來之不易!這叫未開?這叫開得太實在!開在了田埂上!開在了飯碗里!”
他站起身,瘦削的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聲音卻如同金鐵交鳴,響徹大堂:“北境之行,老夫看到的不是什么奇技淫巧!是人家把‘曬、說、數、譜、動’五個字,刻進了骨頭縫里!
曬在明處,心才亮堂!說出真話,事才順當!心里有數,手上有譜,腳下才能動得起來!我們嶺南,缺的就是這個‘動’字!不是手腳不動,是腦子不動!是規矩捆死了手腳,私心蒙蔽了眼睛!”
他抓起案上那疊謄抄的北境文書,狠狠摔在光潔的地磚上,紙頁紛飛:“看看!都給我睜大眼睛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治一個村子!看看人家的娃是怎么活的!看看人家的婦人是怎么掙錢的!
再看看我們!守著金飯碗餓肚子!端著臭規矩熏死人!你們要臉面?要體統?百姓的肚皮,娃娃的性命,婦人的活路,就是最大的臉面!最硬的體統!”
死寂。死一樣的寂靜。只有陳老大人粗重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大堂里回蕩。幾位元老面如死灰,有人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摔在地上的紙頁,像一個個無聲的耳光,抽在他們引以為傲的“體統”上。
“從今日起!”陳老大人聲音斬釘截鐵,“州府衙署,設‘曬事板’!錢糧支取,工程耗費,一月一曬!學堂采買,由家長推舉代表共議!
州府轄下三縣,設‘嶺南甜記’總店,招募巧婦,按北境方子、規矩行事!舊城改建,首批百戶,按北境‘衛生屋’圖樣施工!所需銀錢,從老夫俸祿和……鄭大人、李大人、張大人的‘冰炭敬’里扣!”他目光如電,掃過那三位面無人色的元老。
“誰敢阻撓,誰敢陽奉陰違,”陳老大人一字一頓,殺氣凜然,“老夫拼著這頂烏紗不要,也要讓他嘗嘗北境‘鐵鐮刀’的滋味!不是割稻子,是割腦袋!”
風暴,在嶺南州府最核心的廳堂里,由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親手掀起。沒有溫良恭儉讓,只有破釜沉舟的決絕和北境學來的、冰冷的務實。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向嶺南的城鎮鄉野。
州府衙署門口,真的豎起了一塊巨大的木板!上面貼出了修繕衙署屋頂的預算:青瓦多少片,木料幾方,工匠工錢幾何,寫得明明白白。圍觀的百姓起初是驚疑,繼而是指指點點,最后竟有人高聲議論:“這瓦價……好像比西市老劉家貴了五文一擔?”
城西,“嶺南甜記”總店開張。雪白的米糕“雪里紅”、晶瑩的“豆沙水晶角”、清香的“艾草青團”,用干凈的細竹蒸籠盛著,擺放在亮堂的玻璃柜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