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文廣堂裁撤的消息傳來,緊繃多日的神經突然“啪”地斷開,讓她松了一口氣,如同撿回來一條命。
謝易墨將作廢的詩稿拿回去燒了。
謝妙云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光陰一下就過去三日,她便可以歡歡喜喜地回家了。
學堂即將關閉。
最后一日。
慕容深過來的時候,便見同窗們神色各異,或喜或愁。
他走動阮姐姐面前,便見她在簡單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慕容深也是剛得知這個消息,沒有想到他當初整夜整日地苦讀,在油燈下熬紅了雙眼,就是為了能入文廣堂,這樣他便能每天都見到阮姐姐了,可沒想到,等他到來了之后,文廣堂便不復存在了。
一想到今后極再難見到她,一想到要與阮姐姐分離,慕容深如同被刀子剜著心口。
“阮姐姐,我來幫你。”
他奪過了她手里的書,便幫她整理。
他垂眸避開她詫異的目光,將書冊捆扎在一起。
想到自己要與心心念念的阮姐姐告別,從今往后都要隔著數道冰冷的宮墻,向來粘她的慕容深此刻出奇的安靜。
也許是往后不用再早起來讀書挨凍,阮凝玉很高興,聲音也跟著輕快起來。
“謝謝你,深兒。”
這聲親昵的稱呼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慕容深天靈蓋。
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鐵銹味在舌尖蔓延,指節捏著書角幾乎要將宣紙戳出破洞。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深兒若有空,日后可來謝府拜訪你的謝先生,我讓廚娘做你最愛吃的廣寒糕。”
慕容深眸光晦暗,她還是將他當做弟弟看待,并沒有將他視若一個男人。
可當她知道,自己要娶她的時候,阮姐姐心里又會怎么想?會抵觸嗎?
慕容深不確定起來。
但他又想到阮姐姐那么疼他,她最心疼他了,應該會答應吧。
記憶里她替自己包扎傷口時的輕聲細語,講解課業時的耐心淺笑,遇刺時她將自己護在身后的義不容辭,點點滴滴,都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腦海里。
原本還要親自將她送出去的,這時候,附近的馮公公卻遞來了眼色,對他搖了搖頭。
慕容深生生釘住他即將邁出的腳步。
這里是皇宮,文廣堂里隨處都有萬貴妃的眼線。
那邊,阮凝玉與她的丫鬟都已收拾妥當。
慕容深喉間滾動著未出口的千萬語,止住了腳步,目送著她離開。
馮公公則在邊上催促道:“七皇子,趕緊回去吧,萬貴妃給你安排的幾位老師已在偏殿,等著七皇子你了!”
慕容深卻僵持不動,直到他再也看不到阮凝玉的身影。
他不明白,他想到自己過去那暗無天日的歲月——啃食發霉的窩頭,蜷縮在漏風的墻角數著爬過凍瘡的老鼠,那時阮姐姐一出現,她對他笑,他便已然知足,覺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自己好不容易從吃人骨頭的冷宮里爬出來,好不容易進了文廣堂,好不容易來到這權力漩渦的中心,可萬貴妃、萬意安、企圖控制他拿他當棋子的朝臣,便是他靠近阮姐姐而付出的代價嗎?
他和阮姐姐,被他們越推越遠了。
他困在這華麗囚籠,連守護她的資格都被剝奪。
就連萬貴妃要讓他心愛的阮姐姐委身嫁給他當側妃,萬貴妃都覺得這是對阮姐姐的恩典。
慕容深緩緩起身,拍落衣袍上的雪粒,眼底逐漸凝成寒鐵般的冷意。
怪就只怪自己,還是太弱小了。
這一刻,他徹底明白他要的不再只是簡單的陪伴,阮凝玉一句帶著親情的“深兒”,他是不會知足的。他要握住權柄,碾碎所有阻礙,讓整個宮廷都匍匐在腳下。
從今日起,那些太傅講的治國之道、權謀之術,他一個字都不會漏。
……
阮凝玉回了謝府,才得知謝凌要在過年前去江南赴任的消息。
謝老夫人原本跟許清瑤約好了,等謝凌休沐那天,讓他們倆好好去京城的醉江樓見見,培養感情。
許清瑤笑著應下了。
可如今卻得知謝凌提前去江南的消息,這會兒,謝凌被叫了過去,承受著老夫人的怒火。
榮安堂屋外,在掃雪的丫鬟隱約聽到里頭老夫人的怒喝聲。
“許姑娘推了多少人家的邀約,巴巴等著與你相看,你倒好——”
連她出面,都做不了他的主了是不是!
接著,隔著厚重的窗紗,聽到了大公子低沉幽涼的聲音。
“祖母,圣命難違,一切當以國事為重?!?
謝老夫人氣得不說話了,這圣命卻是他求來的!現在說這種話!
但謝凌如今身負重任,他這樣她總不能強行再讓他跟許清瑤見面了,他都不知一年半載內能不能回京,豈不是耽誤了人家許姑娘?
知道許清瑤那邊還在期待地等著自己的消息,謝老夫人嘆了一口氣,便叫楊嬤嬤去回絕,且親自挑了幾件禮物叫人送過去。
囑咐完這些,謝老夫人看著屋內的嫡長孫,越看心口越發堵,命他出去。
“看著你就來氣!”多好的親事吶!
謝凌退出了榮安堂,凜冽的寒風裹挾著細雪撲面而來。
繞過游廊轉角,他駐足凝望庭院里覆雪的梅樹。
自他深夜拜訪了海棠院后,他這幾日便會刻意避著同她見面。
她既然猜出了他的心意,而他卻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生怕下一秒,從她染著丹蔻的唇齒間,吐出將他打入深淵的話語。
暮色給謝府的飛檐鑲上金邊,忽然從角門那傳來熟悉的環佩叮當。
只見表姑娘淡藍斗篷上沾著細碎雪粒,發間的寶瓶步搖晃輕蕩出聲,蘭花繡鞋踩在松松軟軟的積雪上,丫鬟在旁邊為她撐著竹骨傘,傘下的那張芙蓉臉比雪色還要的驚艷。
四目相對的剎那,空氣仿佛驟然凝結,連風都靜止了。
阮凝玉頓住了腳步,剛邁入謝府時,她便聽說他要提前去江南的消息,年關將近,他不會在府里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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