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使不得。”薛綏搖了搖頭,在老太太猶疑的目光中,耐心解釋道:“醫之若愈,未必厚賞;醫之不愈,禍必近身。祖母,咱們薛家如今自顧不暇,對禍事,要遠遠避開?!?
老太太身子頓了一下,驚出一身冷汗,如夢初醒般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六姐兒說得對,我真是老糊涂了,竟還不如你這丫頭聰慧,沒想到這一層厲害……”
這世上哪有從不失手的神醫,萬一沒治好公主,且不說舒先生會不會被怪罪,只怕薛府也要受到牽連。
老太太越發覺得薛六機靈聰慧,對她也更加倚重。
當即讓錢氏從公中拿錢,讓薛綏帶去普濟寺里供奉。
薛綏馬車到達普濟寺門外,便讓車夫回去了,三日后再來接她,她只帶著小昭和如意二人。
普濟寺規模宏大,紅墻黃瓦在日頭下熠熠生輝,香煙裊裊,梵音陣陣,一群群善男信女,神色各異地穿梭在各個殿宇之間,虔誠地跪拜祈福,格外莊嚴肅穆。
薛綏在大雄寶殿祭拜后,捐了不少香油錢,又鄭重地替崔老太太在功德簿上記上名字,便叫住一位正在擺放供品的小沙彌,微微欠身施禮。
“勞煩小師父,能否替我通稟一聲,我找凈空法師?”
小沙彌抬頭看她,見是一個素衣長裙的妙齡少女,不由皺了皺眉頭。
“凈空師父近年來潛心修行,早不輕易出來走動,更不見香客。”
薛綏笑了笑,“小師父只需替我傳話,就說薛府六姑娘求見便是?!?
得道高僧大多深居簡出,不輕易與外界接觸,凈空法師威望極高,求見者眾多,但能得他接見的卻寥寥無幾。
就他所知,這兩年來,凈空師父也只為端王府的王妃娘娘推演命理,指點過迷津。
小沙彌并不認為凈空師父會見這位姑娘。
但看在她模樣秀美,氣質不俗,說話溫聲細語實在好聽,就沒有拒絕。
他低頭,雙手合十揖禮。
“施主稍等,我去稟報便是?!?
如意看著小沙彌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小聲問道:“凈空法師會見姑娘嗎?”
薛綏沒有說話,靜靜站在菩提院里,看那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榕樹,枝丫繁茂高大到伸入房頂上方。
它要把根扎得多深,長多少個年頭,才能有這庇佑一方的力量?
“阿彌陀佛,女施主,請隨我來?!?
那小沙彌再回來,臉色已變得恭敬了許多。
他沒有料到,凈空師父真的會見這位薛六姑娘……
一行人來到禪房,沙彌便站定在門外。
“凈空法師在里間相候,小僧不便入內,女施主請自便?!?
屋內靜謐異常,布置簡潔卻不失莊重。一眼望去,窗明幾凈,一支海棠花插在精致的青瓷瓶里,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墻壁上掛著幾幅淡墨繪就的山水禪畫,在裊裊檀香的縈繞下,更增添了幾分空靈的韻味。
薛綏獨自一人入內。
只見蒲團上,端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和尚,臉上是深深淺淺的皺紋,灰色僧袍潔凈如新。
“薛六拜見大師!”薛綏恭敬地執禮。
凈空撫須而笑,“一別數載,小施主可還好?”
薛綏欠身:“托大師的福,我一切安好,諸事順遂?!?
凈空示意她坐下,親手為她斟了一杯茶。
“小施主今日為何有空,來尋老衲?”
薛綏在他案幾對面跪坐下來,略微傾身,姿態恭敬而誠摯。
“承蒙大師慈悲相助,一直未曾道謝,這一趟早就該來,也是俗事忙碌,這才拖延至今?!?
凈空笑道:“小施主若今日不來,明日老衲便不在寺中了?!?
不待薛綏詢問,他微微闔目,似是在感慨無常。
“老衲幼年曾得靈虛道人指點,受益良多,竟不知他早已為奸人所害。此去紫霄觀,老衲聯絡了幾位高僧道友,準備尋一些靈虛道人生前舊物,為他張羅一場法事?!?
薛綏聽了,雙手合十,微微闔眼。
“萬法皆空,因果不空。靈虛道長一生廣結善緣,善念慧根,自會流轉世間。”
從菩提院出來后,薛綏便前往寺里安排的禪房小院。
這寺廟里的人也要生活,給香客提供一些便利,這也是各家寺廟的慣例。
只要香火錢給得多,住的地方也很是不錯。
薛綏到普濟寺,當然不是為大夫人祈福,而是為舊陵沼。
每年的這個日子,在舊陵沼都會舉行一場莊重的祭祀儀式。
三位師父會精心布置神臺,獻上豐盛的祭品,對著那一片長滿了野草的墓門和倒在地上的石像生,虔誠地誦經祈福。
小時候,她常常在三月的夜里,聽到啼哭。
如今她已不在舊陵沼,但這樣的日子,也想盡一盡心。
如意第一次在寺廟里居住,很是興奮,跟著薛綏到處走走看看,對陌生的一切充滿好奇。
普濟寺西面有一個小門,因為離門較遠,人跡罕至。
從這道小門下去,便是山下的村落。
如意聽說有守不住戒律的和尚,會偷偷下山買雞買鵝,以飽口腹,與小昭說得頭頭是道。
突地,聽到薛綏噓的一聲。
二人立刻閉上了嘴,大氣都不敢出。
她們隔著一排密密蔥郁的翠竹,小心翼翼地往那頭望去。
只見在那幽靜的密林里,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那女子面容嬌俏,身姿婀娜,不是薛家八姑娘薛月滿又是何人?
而那男子身著華服,氣宇不凡,正是鄭國公府的四郎,薛照軒。
他們并沒有注意到有人偷看,相互依偎著,郎情妾意,也不知男子說了什么情話,八姑娘俏臉緋紅,雙眼幾乎要拉出絲來……
薛綏靜靜地站在原地,嘴角微微掀起一抹冷笑。
等那兩人纏綿片刻,再依依不舍地分別離去,她才帶著兩個丫頭轉身從小徑往回走……
日頭透過樹影的縫隙灑了下來。
不遠處的山石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
他迎著清風,冷峻的眉目里透著幾分不羈的笑……
幾個侍衛立在他身后,仿若無人。
“薛六姑娘?!?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