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現在不會。
她淺淺一笑,“端王對竹林雅舍的事耿耿于懷,沒弄清楚真相,他不會要我。且他對我,多有防備,舊陵沼那些邪魅東西,他畏懼得很。王府后宅里的婦人,不差我一個,他犯不著以身犯險。”
頓了頓,她又對著銅鏡,眨了一下眼。
“何況,我還有端王妃,我親親的大姐姐,姑姑放心吧,我自有辦法應付……”
錦書猶疑一下,又道:“姑娘胸有成算,那婢子便不替姑娘憂心了。只是有一事,婢子想不明白。既然端王對姑娘無意,又為何要應下此事?”
薛綏眼角彎起,露出一絲笑意,恍惚看去更像是嘲弄或是諷刺。
這時,靈羽飛撲過來,爪子把她喜扇墜子上的流蘇攪亂了,她也不惱,一根一根把攪纏的絲線捋順。
久久,才慢聲低語。
“在端王心中,我只是一顆有用的棋子?!?
“對端王而,宏圖霸業,遠勝浮艷女色。”
錦書微笑,“我信姑娘。”
東宮少陽殿。
一個黑衣斥候,半跪抱拳。
“屬下探得,平樂公主買通了端王府迎親的一個轎夫,又托人在市井街巷里花大價錢找了幾個武藝高強的游俠兒,要伏擊薛六姑娘的花轎……”
李肇靜靜地聽著,眼簾低垂,長長的眼睫微耷下來,擋住那雙漆黑的眼中,一抹嗤人的冷芒。
寂靜無聲。
斥候低著頭,覺得膝蓋痛。
他都稟報這么久了,太子怎么不讓他起來?
關涯輕咳一聲,上前低頭抱拳。
“殿下何不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看李肇不語,他又道:“只要留下薛六姑娘一條命,找個地方安置起來……神不知鬼不覺的,推到平樂公主頭上,任誰也猜不到是太子出手……”
李肇輕笑。
找個地方把薛六安置起來?
他無法想象關涯所描述的景象。
薛六哪里是籠中鳥,金絲雀?
她的仇恨蓋過天。
恨不得把李氏江山都攪得天翻地覆才稱心如意,哪會輕易就范?
更何況,他的情和欲,豈會如此輕賤?由著她來擺布?
他若是真的那么做了,從此在薛六眼里,不僅眼皮子淺,還顯得小家子氣。
薛六不是要與他共謀大事嗎?
依從她,那才叫順水推舟。
李肇道:“務必護她,安全抵達端王府?!?
關涯震驚,瞳仁都大了。
太子受情絲蠱所困,不得不庇護薛六姑娘。這件事情,幾個心腹是知情的。這幾日,張懷誠正在偷偷尋找南疆異人,關涯也一清二楚。
但據他觀察,李肇是極不情愿薛六姑娘嫁入王府的。
難不成短短三日,就變了心思?
于是他道:“殿下,咱們不妨作壁上觀,由著平樂公主去折騰,關鍵時候再出手將人擄走,不是一舉兩得嗎?何苦要著急淌入渾水,把東宮置于風口浪尖,惹人注目呢?”
在關涯看來,坐收漁翁之利才是最穩妥的方案。
李肇靜默。
他受蠱所惑,又非鐘情薛六。
薛六要利用他復仇,針對李桓和平樂,對他有利。
正如她所說,共同利益才是永久的。
一個軟硬都不吃的女子,那便巧取。
李肇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上那兩顆花紋精致的麒麟核桃……
“小皇嫂,豈不更添意趣?”
關涯聞聲驚了一下。
斥候也恨不得自己耳聾。
二人對視一眼,看太子神色認真,笑容淡淡,只得硬著頭皮抱拳應下。
“屬下這便去辦?!?
“且慢——”李肇突然出聲。
只見他將那兩個油光水亮的麒麟核桃放在檀木底座上,慢慢起身整了整袍服。
“孤也去湊個熱鬧!”
薛府的喜宴,辦得很是熱鬧。
雖然沒有當初嫡長女出嫁的隆重奢華,也沒有薛月盈嫁侯府那樣精巧的流程,但三夫人錢氏很是費了一番心思,規格有所降低,席面卻做得極好,親眷們一個個吃得面帶笑容,推杯換盞間,歡聲笑語不斷,紛紛前來道賀捧場。
端王府派來一頂朱紅描金的華麗喜轎,轎身裝飾精美,四角懸掛著紅綢喜鈴,轎簾用的是上等的蜀錦,繡著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圖案……
轎夫四人,侍衛八人,喜娘一人,遵循禮數規矩,又略略抬高規格,給足了薛府的臉面。
但端王殿下沒有前來親迎,也沒有正經婚嫁的那些繁復精致的流程和儀式……
今日端王府擺生辰宴。
端王無暇分身,顯然也不在意一個孺人入府。
“吉時到!”
聽到喜娘清脆帶笑的聲音,雪姬隱忍許久的眼淚,倏地落下。
這些日子,她想象過無數次女兒離府的場面……
真真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心中的不舍,那種酸楚和疼痛難以抑制,也無法描述,就似心肝肉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塊似的……
“六姐兒……”
雪姬緊緊抱著薛綏,落淚叮囑。
“往后你要好生照顧自己,凡事多加小心?!?
薛綏輕輕撫她后背,“娘放心,我會。”
旁側的喜娘輕輕發笑,“雪姨娘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家姑娘嫁的是端王府,那是多么尊貴顯赫的門楣?六姑娘是去享福的,好日子,都在后頭呢?!?
新娘子上花轎前,都要哭一哭。
薛綏是微笑著的,手持紅綢喜扇,邁出門檻的。
旁人看了都說,六姑娘攀上高枝想必是樂壞了,擠都擠不出一滴眼淚來。
他們不知,薛綏從八歲那年,便不會哭了。
花轎抬離福安巷,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都在數嫁妝。
薛綏的嫁妝也算豐厚,足足有六十四抬,但對比當初的薛月盈自然是有所不及,人群里滿是好事者,對比議論。
薛月盈站在人群里,默默看著花轎離去,才跟著眾人說了幾句吉利話。
沒有人注意到她眼中那一抹黯淡的嫉妒與不甘。
從福安巷出來,要去端王府,需經過一座古樸厚重的石拱橋。
橋身約莫三丈寬,由巨大的青石條砌成,橋欄上刻著栩栩如生的麒麟和貔貅等瑞獸,流暢自然,工藝精湛,上京人稱它為“瑞獸橋。”
橋下水面波光粼粼,泛起層層漣漪。
花轎剛剛上橋,橋邊那一座繁華的酒樓上,半掩的木質窗欞便悄然推開。
幾個早早蟄伏的殺手,朝同伴做個手勢,緊緊盯著那一頂漸行漸近的花轎,慢慢拉起了圍在頸子上的黑巾,掩住面部。
此時日頭偏西,天已黃昏。
兩側的茶樓酒肆里人聲鼎沸,食客們歡聲笑語地趴在欄桿上,瞧新娘子出嫁,并沒有人注意到那一群隱匿在暗處的男子。
“動手!”那頭目低低一聲,手指高揚。
“是!”
幾個人攀附樓檐,剛要從中掠出。
對面酸棗巷里便出來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
朱旗飄揚,黃傘搖曳,一群東宮侍從身著鮮亮耀眼的甲胄,威風凜凜地護衛在輦駕兩側。
正是太子儀仗。
不偏不倚朝麒麟橋頭走去,堵在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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