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扯了扯身上滑落的被子,一副畏寒的模樣,指尖輕捻著被角,瞧上去神色緊張,聲音也蚊蠅般細軟無力。
“那日貪食湯面,不慎燙的……”
如意侍立在床前,聞撲通一聲,在李桓面前跪下。
“奴婢該死!沒有試過溫,便將剛起鍋的滾燙湯面,放到孺人的面前……”
李桓略一低頭,深邃的眼里,隱隱含著一抹清淡笑意。
他不是會輕易流露出情緒來的人。
可薛月沉卻敏銳地察覺到,他此刻很是不悅。
她心中不由“咯噔”一聲,溫柔地笑問:“王爺,可是陳醫官與您說了些什么?妹妹的病情如何?”
李桓含笑道:“并無他事,只讓悉心調養罷了。”
薛月沉微微嘆了口氣。
“原想著六妹妹進了府,能與眾姐妹和和睦睦,一同盡心侍奉王爺。誰料她不爭不搶,竟也遭到袁側妃上門刁難……”
她也是有些心思的。
看似為薛綏鳴不平,實則話里有話。
她心里清楚,袁清杼針對的,是她這個王妃。
畢竟薛綏只是一個孺人,掀不起什么風浪,她要告訴李桓的是,袁清杼這般行徑,無非覬覦王妃之位。
薛月沉微微垂頭,眼含薄淚,一副楚楚可憐之態,本就是個傾城美人,任誰見了不心生憐惜?
李桓收斂了眼底的冷意,再看向她時,面上已帶了溫和寬厚的笑容:“王妃寬心,本王定會秉公處理,還她一個公道。”
薛月沉面露感激,紅著眼上前,盈盈下拜。
“妾身多謝王爺,替我姐妹二人做主!”
李桓輕輕托住她的胳膊,含笑道:“王妃與我,何須這般客氣?”
薛月沉要的便是這句話。
她低頭輕拭眼角的淚花,柔聲道:“六妹妹可憐,流落民間十年,受盡苦難,本以為從此能順遂無憂,卻不想剛進府便無端蒙冤受屈……”
李桓深深看了薛綏一眼。
一個十幾歲的女子,重傷到肺腑受損,甚至受孕都恐會傷了元氣,她究竟經歷過何等磨難?
而自己的王妃,又知曉多少內情?
李桓并未多問什么,只是溫軟語。
“近日天氣炎熱,過兩日,本王帶你們去城外別苑避暑,也散散心。”
又望一眼薛綏,“不是喜歡以花入菜嗎?別苑里奇花異草眾多,有得你們折騰的。”
薛綏虛弱地笑了笑,好似無力搭話。
薛月沉也跟著笑……
可心底有一個地方,仿佛積雪崩塌了一角,悄然陷落。
喜歡以花入菜的人,仿佛說的是她,其實又不是她。
她在沐月居準備的新菜,說是跟薛六學的,可主意不還是薛六出的么?
成婚十年,李桓一直很忙,談不上冷淡,也從無熱絡的時候,更沒有主動提出帶她,或者哪個后宅婦人出門去散心。
要說他薄情,似乎也不盡然。
因為他一貫如此,沒有厚此薄彼。
但如今,薛六還未侍寢,便得了他的另眼相看……
這怎能不讓她心生酸澀?
喜愛是分種類的。
就像園子里那些花,都開得那么嬌艷,但不見得每一朵都能入得他心……
這時,成福在外求見。
李桓宣他進來,成福看王爺沒有制止的意思,欠身行禮道:
“王爺,在漱玉閣里發現了繪制符咒用的筆墨,香爐里有燒掉的符紙灰燼。還有,還有……”
李桓問:“還有什么?”
成福低下頭,低聲道:“在袁側妃臥房的檀木箱子里,發現了一個暗格,里面藏有幻心草。”
陳鶴年曾說,幻心草極為罕見。
若無害人之心,尋常人根本不會擁有。
李桓當即拂袖而去,讓人把袁清杼帶到正殿審問。
袁清杼得到消息,整個人已然癱軟。
兩個丫頭攙扶著她趕過去,李桓已端坐在堂上,一副要嚴厲審問的樣子。
袁清杼面色如土,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地。
“王爺,妾身實在不知什么幻心草,聽都未曾聽過,更別說用它害人了……還請王爺明察啊!”
李桓問:“那香爐中未燃盡的符咒灰燼,又作何解釋?”
袁清杼一時語塞。
她仰頭望著李桓,淚水奪眶而出,撲簌簌往下落。
李桓神色冷峻,臉上無半分憐惜。
“還不肯如實交代嗎?”
袁清杼咬了咬下唇,哭訴道:“妾身入王府已有十年,還為王爺生下長女熙慈,一心侍奉王爺,又怎會做出詛咒王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呢……”
李桓冷聲道:“看來你是仍不肯說實話!”
他聲音雖淡,卻透著絲絲寒意,令人膽寒。
“成福,帶袁側妃下去。明日本王便稟明陛下,褫奪其側妃之位,降為庶人,罰去靜慈庵修行三年,以贖其罪。”
袁清杼神色一滯,眼淚淌得更為厲害。
“王爺,這么多年了,您當真不念及夫妻情分嗎?”
李桓道:“本王與王妃,才是夫妻。”
袁清杼如遭雷擊一般,看著李桓冰冷的雙眼,瞪大的眼睛里,是難以置信,也有不甘、憤懣、悲戚和絕望。
她一直以為,薛月沉是橫亙在她與李桓之間的阻礙,若沒有薛月沉,她與李桓便能成為真正的夫妻。
她身為側妃,一直將自己視作李桓的妻室。
她從未想過,在李桓心中,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與侍妾并無不同。
“王爺,你好狠的心。”
“杼兒跟了你十年,你竟不顧念半分舊情。王爺不念及我,也不念及我們的女兒嗎?”
李桓面無表情。
“袁氏,自作孽,孰可救?”
話很柔軟。
臉色也不冷漠。
卻似一把利刃,直戳心窩。
袁清杼癱倒在地,凄然哭嘆。
“要罰便罰吧,那符咒是妾身指使丫頭茗雪所繪,妾身還特意交代,不可與王爺有半分相似,妾身從未想過要害王爺……”
李桓問:“本王的八字,又如何說?”
袁清杼啞口無。
想要嫁禍薛六便拖薛月沉下水,不寫對李桓的八字,又怎能成?
罷了。
成王敗寇。
與當年封妃一樣,是她輸了。
袁清杼以額觸地。
聲音沙啞干澀,肩膀顫動,頗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妾身糊涂,欺瞞王爺,愿領受責罰。”
—
袁清杼是吏部侍郎袁啟禮的女兒,李桓顧及顏面,也不能像對待下人那般肆意打發。
他們的女兒,李熙慈,剛滿六歲,得到消息便匆匆趕來,跪在門外,為生母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