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大臣面面相覷,皆是神色凝重。
崇昭帝看著他們,將茶盞重重地擱在龍紋案上。
“就這么辦吧。朝堂事務,諸位愛卿多費些心思。今日朕還有私事要處理,眾卿先退下吧。”
陸駙馬已經在紫辰殿外候了兩個時辰。
許多人都看到了。
皇帝遲遲不召見,顯然是在為公主出氣。
眾人心下不免嘆息。
可惜了一代才俊,瓊林宴上打馬游街的狀元郎,一朝成為皇家駙馬,不僅斷了仕途,還陷入夫妻不和的困局。
今日,李肇也在御房書里。
他是太子,尚未理政,但可以學習理政。
不過,往常他是很少露面的,今兒卻恭立一旁,從頭聽到尾。
眾臣退下后,他和李桓向崇昭帝行禮,又被皇帝叮囑了幾句,這才退了出來。
李桓正要向他告別,李肇卻先一步走近。
“皇兄。”
他笑著打招呼,袖口上的蟠龍繡紋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來者不善。
李桓客氣地行禮,“太子殿下。”
李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與他并肩而行。
李桓卻不敢僭越,不著痕跡地落后一步,保持一個身位的距離,恰到好處地表現出謙遜、恭謹。
“不知太子屈尊相就,有何要事?”
“皇兄這般拘禮,倒顯得生分了。”
那日在端王別院“把酒共歡”后,兩人表面上親昵了不少。
至少在人前,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李肇很不見外,單刀直入,“別苑搜出的西茲玉玨,你可調查出眉目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像李肇的為人。
李桓松了一口氣,面上仍帶著溫潤笑意。
“不瞞太子,我們都被蒙騙了,那玉玨是假的。”
“哦?是假的?”李肇挑了挑眉,“魏王如何說?顧少夫人又如何說?”他似笑非笑,“玉玨即便是個贗品,也該有一個生它的娘吧?”
李桓道:“魏王矢口否認,顧少夫人更是堅稱冤枉。一個是堂堂親王,一個是后宅婦人,哪來的動機和膽量與西茲勾結?依為兄愚見,這二人是被人陷害。通奸是真,通敵是假。”
李肇微微點頭,若有所思。
李桓又壓低聲音,“幕后黑手布局精巧,挑起各方爭斗,從中漁利,心腸實在歹毒。”
李肇眼尾一勾,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眼神含笑。
“方才聽進奏官提及,西茲與舊陵沼有秘密往來,正巧皇兄的左翊衛在查此事,依我看,這局恐怕是沖著皇兄來的,你可要小心。”
李桓口頭稱謝,心下卻是巨震。
那個神秘出現又消失的“舊陵沼詔使”,的確讓他疑慮重重。
他懷疑這里頭有一個連環圈套,或是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否則,一個詔使來上京酒樓四處招搖,怎么又會突然消失不見?
兩人各懷鬼胎,一面走,一面笑著說話。
陸佑安靜靜地站在一旁,見他們過來,恭敬地行禮。
李肇挑了挑眉,還了一禮,一不發。
李桓則是和顏悅色,“駙馬久候了。”
說完又語重心長,“父皇最疼平樂,你們夫妻不和,父皇也憂心忡忡。你多擔待她些,她的小性子,該讓就讓,該告狀也別憋著,可不能太慣著她。”
陸佑安低頭應是,沒有多說什么,王承喜便出來傳喚。
“駙馬爺,請吧,陛下請您里邊說話。”
陸佑安微微欠身:“是。”
他先向兩位皇子頷首示意,這才轉身進了御書房。
“微臣陸佑安,見過陛下。”
崇昭帝半靠在榻上,后背貼著一個軟墊,露出滿臉的疲態,咳嗽幾聲,王承喜趕緊遞上帕子。
“駙馬。”崇昭帝抬手輕拭嘴角,不無冷漠地道:“你今日專程入宮,可是為平樂的事?”
陸佑安低頭拱手,“正是。”
崇昭帝神色復雜地看著他,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幾分。
“平樂打小被朕和她母妃寵慣壞了,行事多有不妥,但她對你的心意,是不容置疑的。你們還有一雙兒女,乖巧懂事,夫妻間有矛盾,相互包容便是。”
“陛下。”陸佑安突然撩起袍角,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臣是來請旨和離的,請陛下恩準。”
崇昭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么?你要和公主和離?”
陸佑安挺直脊背,擲地有聲地道:“請陛下恩準臣與公主和離。臣愿奔赴西疆,筑壘戍邊,固疆寧土,以畢生忠義報效朝廷,從此不再踏入上京一步。”
“放肆!”崇昭帝一拍御案,大聲呵斥,隨后又咳嗽起來。
這一聲怒喝,讓剛走出不遠的李肇和李桓都停住了腳步。
茶盞的碎裂聲,驚得檐下的云雀撲棱棱飛起。
兩人對視一眼,雖不知屋里發生了什么,但從這動靜來看,皇帝是真的動怒了,而且,是因為平樂。
李肇看了李桓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可惜了。”
李桓眉頭一皺,落后半步垂手而立,目光落在李肇新換的犀角蹀躞帶上。
“駙馬向來與世無爭,父皇就算惱他,也無非斥責幾句……倒是太子殿下,別管為兄多嘴,手底下的人,行事也張揚了些,尤其是左右衛率,在京城肆意盤查,驚擾百姓,惹朝野非議。若哪日父皇追究下來,為兄也不好為你遮掩……”
“多謝皇兄提點。”
李肇笑著謝過,與他拱手作別。
一路回到東宮,臉上的笑容才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冷冽。
“告訴那個西茲大祭司,他女兒,是死在平樂手上。”
暗室里站著的人,是夜梟。
每次夜梟現身,東宮必有大事發生。
關涯和元蒼等侍衛都守在外面。
夜梟領命離去后,梅如晦才得令走了進來。
“殿下,西茲人動作頻繁,恐怕要掀起一波朝堂風浪。這個節骨眼兒上,您何苦給自己招來麻煩?”
李肇輕輕一笑,眼底泛起奇異的光。
這時,窗外忽有白影掠過。
李肇快步走過去,猛地推開窗戶。
一只漂亮的白鴿俯沖進來,輕盈地停在他的手臂上。
李肇微微掀起唇角,撫它羽毛,“你倒是乖巧。”
白鴿低頭啄他,李肇取下它爪間的信筒。
信紙上烙著舊陵沼的印記。
一個背著刀的小骷髏頭,原本是死亡的象征,可李肇端詳片刻,竟鬼使神差地覺得,它長得格外可愛。
“魚兒咬餌了。”
他笑著轉頭,回答梅如晦方才的詢問。
“她擺了一出好戲,孤不看可惜。”
梅如晦頭痛。
這個“她”是誰,顯而易見。
可是那個她,還有眼前的這個他,兩個瘋子湊一堆,不是要瞎胡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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