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昭帝瞳仁驟縮,示意王承喜接過來。
蕭正源是蕭貴妃的族兄。
這層關系猶如懸在皇室頭頂的利刃,稍有不慎,便會引發朝廷動蕩。
謝皇后見皇帝眉頭皺起,久不語,又輕聲勸道:“不如將婉昭儀遷往行宮調養,也算是給文嘉一個交代。如此一來,既能彰顯陛下的仁慈,又能平息民怨,安撫西茲。”
殿角的銅漏滴答作響,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崇昭帝雙手緊緊攥著龍椅扶手,冷冷地開口。
“朕這一生,最恨受人威脅……”
正如當年不得不娶她一樣嗎?
謝皇后眸光微微閃動,突然問:“陛下還記得婉昭儀嗎?”
賽納得封一個“婉”字,正因她性情溫柔婉約,安靜平和。
也是曾得過崇昭帝寵幸的女子。
“陛下想不起來了吧?”
謝皇后淺淡一笑,“當年婉昭儀所犯也非大錯,陛下懲處她,想必也是出于時局的考量。西茲遠在邊陲,妾身不懂朝堂大事,但如今大梁邊境不安,西茲與我朝積怨已久,陛下此時將婉昭儀移出冷宮,或可緩解兩國緊張局勢,于大梁有益?!?
崇昭帝目光深沉地看著皇后。
平常她謹慎行,恪守本分,從不輕易對朝事發表看法。
生怕沾上一點后宮干政的嫌疑,讓人抓住把柄,或是惹來他的不悅。
可今日為了文嘉,竟幾次三番頂撞他,直利弊。
崇昭帝問:“為何幫她們母女說話?”
謝皇后思忖一下,“唇亡齒寒。”
崇昭帝面色陡然難看。
沉默一下,才又問:“婉昭儀如何了?”
謝皇后緩緩直起身子,鳳釵在額前投下一抹細碎的陰影。
“聽人說,這些年神智漸漸混沌了,時常抱著一件舊風氅坐在門檻上,反復摩挲,喃喃自語。端午那日,臣妾曾去探望過她,那風氅像是當年隨圣駕秋狝時得的賞賜,早已舊了……她也認不出臣妾了,卻將一支琉璃簪送給臣妾……”
她從袖子里輕輕取出那支琉璃簪,雙手奉上。
崇昭帝疑惑地看著她。
謝皇后道:“陛下不記得了嗎?這支琉璃簪——是當年陛下冊封婉昭儀時賞賜的。”
崇昭帝搭在案上的手,微微一緊。
當年將那西茲女子拖入冷宮時,她曾用他聽不懂的西茲話凄厲地叫喊,痛哭流涕,那雙靈動的眼眸里,滿是絕望與怨恨。
當時,隨行一個通曉西茲話的宮人說,那是西茲國的咒語,婉昭儀在詛咒他不得好死,詛咒大梁皇室災禍不斷、國勢衰微。
他氣憤至極。
這么多年忙于朝堂政務,他從沒有想起過她。
卻不知,她竟珍藏著他送的琉璃簪。
“傳朕口諭,赦婉昭儀無罪,送往西山行宮。著太醫問診,擬方開藥,將養沉疴?!?
皇帝抓起朱筆,正要批奏,又抬頭看過來。
“皇后親自去辦吧。”
讓謝皇后去辦,便是不讓蕭貴妃插手。
心如明鏡的皇帝,在大事上其實并不糊涂。
偏偏,他會對平樂母女百般縱容,即便證據確鑿,也要一力偏袒到底。
這便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區別吧。
謝皇后微微頷首,“臣妾遵旨。”
次日大早。
瑞金殿的蕭貴妃便聽聞了這個消息。
她怒不可遏,生生將剛沏好的青瓷茶盞擲地摔碎——
“皇后真是好算計!她以為放出那瘋婦,示恩于文嘉,便能借機扳倒本宮?”
鄧嬤嬤臉賠笑,輕聲勸慰。
“貴妃息怒,皇后一時得意罷了,何必跟她計較?”
蕭貴妃哼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氣得滿頭的釵環泠泠作響。
“本宮的女兒,才是金枝玉葉,本宮的兒子,才是天命所歸。本宮和陛下的情意,豈是他人能比?”
鄧嬤嬤應聲,“那是自然,整個后宮誰不知道貴妃娘娘和陛下的情分?哪個龍子鳳孫又比得上平樂公主和端王殿下尊貴呢?”
蕭貴妃忽而冷笑:“謝素心想離間本宮跟陛下的情分?那本宮便讓她嘗嘗,什么叫自食惡果。”
話音未落,她腕間的玉珠突然斷開——
“啪”的一聲,墜了滿地。
蕭貴妃見狀,更生氣了。
“來人,請鎮國夫人遞牌子進宮,就說……就說本宮有事相商。”
鎮國夫人是蕭貴妃的母親,精于算計,手段狠辣,在京中貴婦的圈子里,威望頗高,善于用各種手段為蕭家謀取利益,多次幫助蕭貴妃化解宮中危機……
“西山行宮倒是一個好去處?!?
薛綏截過錦書的話頭,螺子黛輕點眉峰。
“文嘉這步棋走得妙了。這溽暑難耐的時季,西山氣候宜人,清幽涼爽,離普濟寺也不遠,她也可以帶著妞妞時常去寺里祈福,暫避紛爭。”
錦書微微頷首,面露擔憂之色。
“公主擔憂,蕭貴妃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姑娘說,她會有動作嗎?”
薛綏:“當然?!?
她扭頭眨眼,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大梁后宮佳麗如云,新人輩出,美人如過江之鯽,竟沒有一個人動搖過蕭貴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個人恃寵而驕慣了,豈會善罷甘休?”
錦書小聲問:“那姑娘的對策是?”
薛綏指腹輕輕一點,就著螺子黛,在妝奩的銅鏡上描出一個“靜”字。
一動不如一靜。
“以靜制動,穩坐釣魚臺。”
啪嗒一聲!
小昭在檐下打翻了東西,驚得靈羽撲騰展翅。
接著,便有輕微的腳步聲在窗外挪動。
薛綏朝錦書使個眼色,忽地伸手拿起木案上的茶盞,用力潑向半敞的窗戶。
“青天白日,也敢做賊!”
她以為是李肇。
窗戶卻半晌沒有動靜。
片刻,她正要起身查看究竟。
叩門聲響,上前拉開,抬眸便撞上李桓那雙深邃的眼眸。
他藏青色的袍角,有薛綏潑出去的茶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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