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一看,她猛地抓住碧玉的手。
“碧玉,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碧玉眼睛一亮,興奮地點點頭,“是,姑娘,是殿下。”
郭云容提起裙裾追過去,李肇已然穿過守衛,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只留下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
她想上前詢問,卻被守衛攔住。
“刑部重地,閑人免入!”
郭云容心急如焚,“守衛大哥,你幫幫忙,我只是想見見我外祖父,或是……問問他的情況也好,天都黑了,他也沒有回府,家里老小很是擔憂,可不可以通融一二……”
守衛認不出她是郭三姑娘,卻聽得出她話里的荒唐。
“小姑娘莫要癡心妄想,進了刑部大牢,哪是說走就走的?不要命也得掉一層皮!走走走,快走……”
郭云容臉皮薄,沒再糾纏。
她退了下來,但沒有離開,而是巴巴地等著。
等李肇出來……
刑部大牢深處。
油燈忽明忽暗,噼啪作響。
蕭璟蓬頭垢面地癱在冰冷的草堆里,數著墻壁上上一任留下的刻痕。
出身世家,養尊處優,仕途順遂如意,他一生吃的苦都沒有近些日子這么多,而這些都是李肇帶來的……
牢門的鐵鏈突然簌簌作響。
他抬頭,李肇的皁靴已然碾過潮濕的地面,停在門前。
蕭璟抬起頭,凄然一笑。
“太子殿下是來送斷頭飯的?”
“押入刑房。”
不帶感情的幾個字,簡短有力,卻如重錘一般砸蕭璟的心頭。
刑房。
不是普通審訊。
是刑訊。
“太子殿下……”他聲音顫抖,試圖為自己說些什么。
李肇已然轉身,挺直的脊背落在昏黃黯淡的燈火里,凜冽異常,如同他冷若冰霜的臉。
刑房里寂靜一片。
李肇端坐著,等蕭璟被押過來綁上刑架,他才放下手中的茶盞,冷眼掃來。
“孤耐心不多,再問你最后一次。”
“永豐倉那十桶火油,是誰送進去的?”
刑室里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角落里堆放的刑具,散發著冰冷的氣息。
李肇的聲音也仿佛混入了鐵銹的味道。
“蕭家豢養死士,是如何跟西茲暗中勾結的?你們有何陰謀?”
蕭璟閉了閉眼,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沒有。蕭家傳承百年,恪守忠義……”
李肇冷哼一聲,“蕭侍郎骨頭很硬。”
他拿起一旁上燒紅的烙鐵,刺眼奪目的紅光在他眉眼間跳躍閃爍,映得那一張俊朗的臉,冷酷無比。
“為了蕭家,孤猜到你能扛下此事。卻不知是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還是一日,兩日,三日?”
蕭璟緊咬牙關,雜亂的胡須微微顫動。
“微臣所句句屬實。乘漕船潛逃江州,是不想去嶺南吃苦,趁著路上小解跑掉的,上戶部的船,也只是使了點銀子,對羅寰的事一無所知。羅寰也不知我在船上……”
李肇微微搖頭一笑。
將羅寰帶到刑部大堂時,他也說了同樣的話。
戶部金部司的那筆爛賬,他已經為此被罰俸退贓,在端王那頭也已然結案,蕭家的事,他全然不知情,更不知道蕭璟藏在漕船上,不然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藏匿流犯……
“看來蕭侍郎還心存妄想,以為頂住刑訊,便能全須全尾地離開這里。你在指望誰來救你?”
蕭璟低垂著頭,“微臣身為朝廷命官,縱容子弟肆意妄為,難辭其咎……微臣有罪,但家父侍奉皇室,忠心可鑒,這次私自潛逃,家父更不知情……”
李肇輕輕“哦”一聲。
“這么說西茲燒毀糧倉,行兇殺人,確實與羅尚書無關?”
他微微側身,看了看烙鐵上熾熱的光芒,冷聲一笑。
“少一個擔責的,那后果便只能由蕭家獨自承擔。蕭侍郎,不知這個代價,蕭家能否擔得起?”
蕭璟看著他手上燒紅的烙鐵,用力咽一下唾沫,牙關咯咯作響。
“太子殿下是要罔顧國法,強行為蕭家定罪?”
李肇低低笑出了聲。
“你要這么想,也未嘗不可……”
蕭璟亂發下的雙眼,渾濁里帶著一絲恨意:“太子濫用職權,構陷忠良,就不怕激起百姓眾怒嗎?戶部賬面上,哪一個窟窿不是通向宣政殿的?!太子殿下要蓄意捏造罪證,是不是要把龍椅上的皇……”
關涯的拳頭,重重砸碎了他最后幾個字。
李肇一笑,將烙鐵擲回熊熊的火爐,星火四濺。
“元蒼,你來審。”
他話音未落,轉身快步離開。
身后,烙鐵灼燒皮肉的聲音,散發出焦煳的氣息,瞬間充斥在牢房里。
郭云容等得雙腿發軟了,才看到那挺拔肅殺的身影,從刑部大門出來。
有馬夫上前,為太子遞上韁繩。
郭云容再顧不得了,沖上前去便直直攔在李肇面前。
“太子殿下,請留步……”
李肇看了一眼她,似乎有些眼熟,眉頭微微一蹙。
他沒有說話,在等她說。
郭云容方才在心里醞釀了無數次見面時要說的話,可面對李肇,卻全然慌亂得說不清楚,腦子發蒙。
最后,只能雙頰通紅的請求。
“臣女想見一見外祖父。想知道他……好是不好,可以嗎?”
小娘子裹著夜色,站在暑氣未散的燈火下,一副我見猶憐,楚楚動人的模樣。
來福不時看李肇神色,以為他會心軟。
不料李肇沒聽完,玄色皂靴已然踏入馬鐙,身姿矯健地跨了上去。
“若有冤屈,往都察院申訴!”
一句話仿若浸透的冰水,冷得郭云容渾身一顫。
“太子殿下,臣女的外祖父為人正直,絕無勾結外邦的可能,太子殿下,您等等……”
少女見他不搭理,突然揚高聲調,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你行行好,大發慈悲,饒恕臣女的外祖父吧,他年事已高,身體還不好,他……”
“放肆!”關涯厲聲喝道,手扶在腰間的佩劍上,滿臉怒容,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情。
“朝廷執法,豈容女子攪鬧?還不退下!”
佩劍發出金玉錚鳴。
郭云容看著策馬遠去的李肇,含著委屈,朝關涯行了一禮,慢慢回到馬車上。
碧玉扶住她,輕聲安慰,“姑娘,我們回府吧。羅大老爺的事,自有大人們去周旋,姑娘莫要太過憂心。”
“我自小頑皮,在府里闖禍不斷,常被母親送回外祖家。那么多姐姐妹妹,外祖父唯獨對我偏愛有加,他那樣慈愛,怎會做出那等惡事……”
郭云容想不通的事,碧玉當然更想不通。
馬車不緊不慢地穿梭在街巷,郭云容看著華燈初上的上京城,神思恍惚,好似丟了魂一般。
直到馬車經過端王府外的街巷,她方才想到什么似的。
“停!碧玉,讓車夫駛去端王府。”
她想找薛綏,那位聰慧過人的平安夫人。
她相信直覺,薛綏不是壞人,且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莫名讓她覺得溫暖踏實、內心平靜。
沒有辦法和小姐妹傾訴的事,總得找人說一說,不然她今夜都過不去了……
平安夫人便是最合適的人。
不料,李肇比她早到一步。
在她抵達時,已然一身寒氣地闖入端王府。
“去稟報端王,就說太子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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