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又到了上京城的銀杏葉簌簌飄落的季節,沿街的酒肆茶寮人聲鼎沸,談論的都是太后七十壽典,各國往來的馬車,也絡繹不絕地入京,驛館里人滿為患,一片繁忙。
立了秋,離冬天就不遠了。
端王府西角門,小廝們正將新制的銀絲炭搬入庫房。
薛月沉坐在沐月居的檐下查看賬冊,眉頭微蹙。
“今年這炭價,竟漲了三成。”
她看著紙上的朱砂批注,對身側煮茶的薛綏嘆道:“西疆如今動蕩不安,近來又有西茲人在京中頻繁生事,依我看,這場仗怕是在所難免。就連宮里娘娘的用度,都在裁減……”
說到這里,她重重地嘆息一聲。
“這回倒是太子有手段,清查戶部,為國庫充盈了數千萬兩之巨,很是討得了一番喝彩。”
薛綏淺然而笑,“那天家的事,自有他們君臣去操心,咱們只管過好自家日子,預備著舒舒服服窩冬。”
端王府里備火炭,裁新衣,薛月沉事事精心操持。看她慵懶,不由輕嗔,“你倒是養得愈發閑散了……”
話音未落,門房便差人稟報,瑞和郡主又過府來了。
薛綏手中動作微微一頓,笑笑,并未語。
薛月沉卻是沉下臉來。
“不知這回又要尋什么由頭……”
這些日子,瑞和來端王府拜訪過三次。
一次手抄佛經,一次送來藥膳,一次尋薛綏要枇杷膏止咳。
每次登門,恰巧李桓都不在府里。
她總是詞寡歡,說些往年宮中的舊事或是隴右的風土人情。薛月沉虛虛浮浮地陪著,每次都備上楠木小幾,擺上果點,讓薛綏在近前煮茶,以此打發這頗不耐煩的招待。
姐妹倆的感情,較往常親厚了許多。
薛月沉全然倚重和信任薛綏,府中大事小事,都會找她商議。
府里府外,眾人皆道王妃宅心仁厚,可王府后宅的姬妾們,日子卻著實難熬。
王爺常年忙于政務,極少過問后宅之事。
偌大個府邸,被大小薛氏牢牢把持,猶如鐵桶一般。
姬妾們敢怒不敢,避不開的晨昏定省,總得掐著虎口才壓得住心頭的嫉恨。那張側妃倒是坦然,縮起頭來做鵪鶉,對外說要修心禮佛,活得安分守己。
薛府里,崔老太太對此倒很欣慰。
趁著鄭國公府的媒人上門提親,她特地將府里姑娘都叫回來,出嫁的,待字閨中的,除了正在坐月子的薛月盈,齊齊整整都在老太太的壽安院里,被好好地敲打了一番。
老太太告誡她們,要以薛月沉和薛綏的榮寵為楷模,檢點自身行。
姐妹們嘴上稱是,心里頭各有各的盤算。
鄭國公府同媒人來的,還有一個經驗老到的老嬤嬤,親自為薛月滿驗了身,婚事才算敲定下來。
這件事做得隱秘,大多人都蒙在鼓里,姐妹們更是紛紛向八姑娘道賀,只道她得償所愿,覓得良緣。
只有薛月滿,一身的屈辱與憤懣,在驗身后把自己關在閨房里,委委屈屈地大哭了一場……
薛綏只當不知情,在梨香院里置了個茶席。
請來三夫人錢氏和薛月樓,品茶閑話。
雪姬在旁斟茶遞水,臉上滿是笑容。
那個不倫不類的納妾禮后,雖然薛慶治從不來瞧她,可府里三夫人掌中饋,吃的用的,源源不斷地往梨香院里塞,薛月樓也時不時地帶著銘哥兒過來,陪她說話解悶。
雪姬過得是從未有過的舒心日子。
薛月樓拿著一根銀簽子,在為銘哥兒挑蜜餞,嘴上的抱怨卻不停。
“八妹妹如今可算如愿了,卻還在府里裝模作樣,見天的拿話刺人。我一個歸家的女兒,也不敢多說什么,不曾想今兒個當著這么多人,她也犯起了矯情……”
她比和離前豐腴了許多,話也愈發大膽。
薛綏明知八姑娘是為了什么而哭,也不說破,只笑了笑。
錢氏卻突然輕嘆了一聲。
“這府里走的人越來越多了。以前覺著吵吵,等八姑娘嫁了,吵架的人,又少一個,想想就空落落的,怪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