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八,承慶太后的七旬圣壽。
沿街酒肆便支起了湘妃竹簾,蒸騰的水汽裹著羊肉湯的膻香漫過街道,連巡街禁軍的護心鏡都擦得锃亮——
天剛破曉,端王府內便忙碌開了。
妝臺前,薛綏被兩個丫頭圍著梳妝,發間一支碧璽點翠簪壓在烏云般的秀發,耳垂一對瑪瑙流蘇墜輕輕晃動,連腕上的鐲子都透著幽幽清光。
一張映著晨光的俏臉,流轉著盈盈水色,清冷卻又奪目。
薛月沉看到她,便發出由衷的贊嘆。
“妹妹今日好氣色。端得是光彩照人。”
她當真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凌的受氣包薛六了。
“姐姐才叫容色照人呢。這雍容端莊,哪家王妃比得了?我方才見到,那枝頭的雀兒,都看癡了呢。”
薛綏眉眼含笑,不吝說些恭維話。
薛月沉滿意地看了一下身上的天青色裙服,金線勾勒的銀杏葉脈,與時季相得益彰,就好似為她量身定做一般,很是襯她。
“走吧,快別耽擱了,得早些進宮,省得落人口實。”
薛綏扶她上馬車時,看到李桓獨自騎馬在前,臉上神色冷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邱先生為他找來了九龍琉璃盞,原以為他接下來會有更隱密的事情交代,可他卻按兵不動,再無動作。
難不成是瑞和郡主回京一事,擾了他的心緒,亂了心智?
不像啊。
薛月沉察覺她指尖幽涼,輕聲道:“妹妹,可是身子不適,還是因著要進宮,心里緊張?”
薛綏順水推舟,應道:“我從未參加過這般隆重的壽典,心里難免忐忑……”
薛月沉暗自嘆氣。
到底還是養在外頭的姑娘,缺了些見識。
她寬慰道:“你跟著姐姐便是,只要避著蕭貴妃母女,就不會出什么差錯。”
今日宮中大擺宴席。
要避蕭貴妃母女,怎么避得開呢。
果然,剛過安仁坊,就看到平樂公主的步輦浩浩蕩蕩而來。
與她同行的是瑞和郡主。
李毓寧的臉隱在簾后,發間白玉簪映著朝陽,清瘦得仿佛宮墻磚石的縫隙里拼命鉆出來的野草,說不出的柔弱……
而平樂裙裾輕揚,廣袖飄逸,即使在公主府禁足許久,飽受頑疾折磨,但眉眼仍是難掩驕矜,那股子冷漠高傲的氣勢,與往昔相比,并無半分收斂。
步輦輕搖,她帶著搶來的《藥王經》繡卷,若有似無的看著端王府的車駕,唇角揚起一絲冷笑。
“皇兄真是糊涂,被薛氏女迷得暈頭轉向。”
李毓寧輕聲咳嗽,絞著帕子勸解。
“妹妹莫要動怒,好歹是二哥哥的家眷。”
“你這輩子就活該被人欺負,沒脊梁骨的孬貨!”
平樂公主說著又瞥一眼她的衣著,沒什么好氣地冷笑。
“宮中最看不得素凈,今日又是祖母壽辰,你倒好,穿成這一副病懨懨的寡婦模樣,是想給誰添晦氣呢?”
李毓寧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平樂公主冷哼一聲,下巴微微一抬,扭頭便吩咐轎夫加快腳步,連個招呼都不打,眼中滿是不屑與傲慢,揚長而去。
平樂公主狂傲不羈,好似宮殿屋檐上那要命的鴟吻獸。李毓寧卻楚楚可憐,受了委屈也不吱聲,默默朝端王府車駕盈盈一拜。
她望著騎馬在前的李桓,眼中似藏著千萬語的委屈。
“二哥哥近來可好?”
李桓微微頷首:“托郡主的福,一切安好。”
李毓寧又道:“我來王府幾次,都未能見到二哥哥,還以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二哥哥惱了。”
“公務纏身,怠慢了郡主。往后有事,找你皇嫂便好。”
李桓的嗓音向來溫潤,可今日聽來,卻透著絲絲寒意,仿若浸了冰的薄刃。
李毓寧悵然一笑,“本想來尋皇嫂一同前往慈安宮,給太后娘娘叩頭請安,沒想到在此處遇見了。”
她已然調整好情緒,神色如常。
李桓點點頭,未再多。
這時,薛月沉撩開簾子,笑容溫婉地說道:“郡主安好,不如一同進宮吧。”
李毓寧松了一口氣。
“正愁路上無趣,有王妃相伴,再好不過。”
崇昭帝為表孝思,特旨敕造慈安殿宮燈三十六盞,遍懸宮闕。
他們到達時,宮墻內已是一片錦繡,檐角銅鈴叮咚,恍若仙樂。宮娥捧著鎏金銅盆匆匆穿過回廊,廣袖垂落處銀鈴輕響。
薛綏扶著薛月沉下了馬車。
看著那一派奢華的景象,不由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