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往前走了一段,才停下來。
薛綏從容地避開那凝視的目光,抬眸望向男子英挺的面容。
“殿下說笑了。臣婦奉文嘉公主之命,前往寺廟為太后抄經祈福。”
略一停頓,她微微欠身。
“倒是太子殿下,這般興師動眾,莫不是要出城巡視?”
李肇:“孤倒想出城,可惜父皇命孤戍守京中,不得擅離……”
他語氣平淡,卻讓薛綏想起那日麟德殿上,崇昭帝當眾逼他飲酒的難堪。又因平樂之事,多次斥責他“行事莽撞,有失儲君體統”……
她抬眼望去,見李肇正低頭凝視過來。
陽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透出幾分孤寂。
“殿下——”她終究還是開了口,聲音輕得仿若落葉飄墜,“秋雨寒涼,易染風寒。殿下當珍重身子。”
李肇唇角微揚。
忽地一甩韁繩,烏騅馬仰頭嘶鳴。
“替孤向文嘉皇姐問好,就說我改天再備上賀禮,登門拜訪。”
“是。”
薛綏從容地放下車簾,隔著紗幔告辭。
馬蹄聲遠去時,薛綏掌心掐出了月牙的痕跡,臉上卻沒有絲毫情緒流露。
她望著那抹消失在長街盡頭的身影,忽覺心口氣血翻涌,竟比往日還要濃烈三分。
要盡快尋玉衡師姐來,問個明白才行。
一
皇城。
瑞金殿里,崇昭帝盯著床榻上蕭貴妃那張蒼白憔悴的臉,面色陰沉如鐵。
蕭貴妃為了逼他過來,竟然在寢殿“自戕”。
此刻,殿中鴉雀無聲,唯有平樂公主的哭聲斷斷續續。
平樂跪在地上,長發披散,淚水好似斷了線的珠子,肆意流淌。
大長公主坐在一旁,手中茶壺發出清脆的碰響。
“平樂驕縱至此,該罰。”大長公主嘆氣,“可她畢竟是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和貴妃唯一的女兒……”
崇昭帝將掌心拍在案上,打斷了大長公主的話,“朕罰她禁足三月,抄《女誡》百遍,已是寬宥,朕還要如何饒她……難道要朕將律法都廢了不成?”
他忽然起身,指著平樂的臉,“你往后便好好給朕待在瑞金殿里,同你母妃抄經贖罪。沒有朕的旨意,不許踏出宮門半步。誰再求情,朕連他一塊治罪!”
“父皇!”平樂趴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兒臣冤枉,是文嘉和薛六聯手陷害兒臣啊……”
她仰起淚眼,正對上皇帝冰冷的目光,聲音陡然尖銳:“您從前說會永遠護著兒臣的!”
崇昭帝背過身去,聲音透著怒意。
“朕給你體面,你卻不知珍惜。三番五次胡作非為,朕也一再容忍,從不深究。可你呢?竟用紅麝粉假孕,在太后生辰宴上構陷姊妹,讓內外命婦看足了笑話。事到如今,你不僅不知罪,還強詞奪理?是要逼朕不顧父女親情嗎?”
他厲聲說罷,拂袖而去。
龍袍掃過屏風發出刺啦聲響。
平樂猛地抬頭,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爬起來緊隨兩步。
“父皇!”
崇昭帝腳步一頓,并未回頭。
平樂忽然慘笑出聲,一邊笑,一邊涕淚橫流。
“是您告訴女兒的,有您做依靠,女兒可以無懼這世間風雨。惹出天大的亂子,也有父皇為女兒撐腰。若是女兒有錯,那也是您慣出來的——子不孝,父之過,你從前縱著女兒肆意妄為,如今卻因這所謂的天家顏面,狠心放棄女兒……”
崇昭帝慢慢轉身。
他看著平樂臉上的淚水,指尖緩緩收緊,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恍惚間,好似石像入定一般,久久才抬手擺了擺。
“來人。”他閉上雙眼,聲音低沉,“傳朕旨意,把平樂公主送回公主府去,著太醫院每日診脈,安心養病,無詔不得出府……”
平樂公主府,西跨院。
顧介剛翻過墻頭,就被一個溫軟的身子撲了滿懷。
他踉蹌兩步,聞著那股幽香,喉頭輕咽。
“公主……”
平樂十指深深掐進他的后背,聲音里帶著一抹憤恨的顫意。
“顧介,你說過可以為我去死,是不是真的?”
顧介挺直腰身,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