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后的上京城,連青石板都凝著一層薄霜。
東宮檐角上,幾只琉璃燈,被北風撞得咕嚕咕嚕搖晃,發出細碎的怪聲。
暖閣內,李肇正將謄抄經文,一張張擲入香爐。
火舌舔舐紙角的瞬間,他望見銅鏡中自己猩紅的眼角——與那夜檀秋院的炭火一般灼人。
“殿下。”夜梟推開閣間的門,垂手立在陰影里。
“說。”李肇沒有轉頭。
“宮里遞來消息,陛下已命欽天監合八字,擇吉日,要為殿下賜婚鄭國公府三姑娘……”
見李肇面色冷凝,沉默無聲,夜梟聲音漸低。
“端王這次布局縝密,招招致命,殿下萬萬不要自亂陣腳,中了端王詭計……”
李肇望著案頭忽明忽暗的燭火,一聲冷笑。
他心里很清楚,李桓的用心。
將薛綏下獄,又委婉讓皇帝賜婚,就是為了逼迫他……
李桓找邱掌柜詢問情絲蠱,必然有所懷疑。
如此一來,李肇必然左右為難。
救,忤逆圣意,背上抗旨不遵、不顧倫常的罪名,不知落下多少把柄,這東宮之位如何坐得穩當?
不救,那薛綏死,情絲蠱也會讓他死,或者生不如死。
這手段,可謂是環環相扣,著實歹毒。
李肇慢慢轉身,目光沉下。
“關涯,去告訴欽天監劉監正,就說孤昨夜夢見玄武銜燭,主婚事不祥。”
關涯應聲退下。
來福看著主子將半幅經卷揉成一團,喉結微微一滾,卻不敢多。
自蕭貴妃薨逝,朝野上下便如那結冰的湖面,看似平靜,冰面下卻暗潮洶涌。
這個節骨眼上,不知多少人盯著東宮的動靜,殿下一一行,都會被人揣度,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
“來福。”李肇突然開口,“替孤更衣……”
來福心里一驚,不敢詢問,只低頭應是。
李肇出了東宮,徑直去椒房殿。
謝皇后中秋宮宴那天發病,身體便不太爽利,正倚在暖炕上養神。
聞得兒子來見,連忙讓玉姑姑扶她起身,又對著銅鏡補了一點胭脂,輕聲叮囑:“一會兒太子問起,便說我只是受了些風寒,不打緊的。”
玉姑姑知道娘娘是怕太子擔憂,暗嘆一聲,輕輕應下。
“兒臣參見母后。”李肇大步入內,躬身行禮。
謝皇后看到他,微微坐起身,笑問:“太子今日怎么有空來看母后?”
李肇走上前,在她榻邊坐下,“兒臣聽聞母后身體不適,心中甚是擔憂,特來探望……”
謝皇后笑了笑,說道:“你有心了。只要你事事順遂,母后便什么都好。”
李肇:“兒臣不孝,累母后憂心。”
謝皇后嘆息一聲。
她知曉李肇的脾氣,沒等他開口詢問,便將崇昭帝要賜婚郭氏女的事情,一一道來。
李肇臉上果然不見意外,微微蹙眉便道:“母后體諒,兒臣最近為清輝殿的案子心煩意亂,實在無暇顧及婚事。”
謝皇后微微皺眉,說道:“自古婚姻大事,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你年歲也不小了,父皇做主選妃乃是恩典,母后不好干涉…”
說罷,她朝玉姑姑使了個眼色。
“殿外候著。”
“喏!”
待宮人全都退下,謝皇后的聲音才陡然放低。
“你實話告訴母后,你和薛側妃,到底怎么回事?”
李肇喉頭滾動,隱于袖下的手,微微一緊。
“此事說來話長……”
謝皇后輕抬下巴,緩緩拿起清茶。
“說吧,有多長,母后都聽著。”
李肇:……
她和薛六的事情牽扯復雜,還有情絲蠱的隱秘,當然不能讓謝皇后知曉。
否則,她護子心切,還能輕易饒了薛綏嗎?
他思忖片刻,“是兒臣,對她有心,她對兒臣,從來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