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盯著薛綏泛紅的眼角,慢慢起身負手,袍角帶起一陣勁風(fēng)。
“宣他進來!”
儲君之威,甚于王爺。
李肇不動聲色地擺起太子排場,緩步踱至牢門,先發(fā)制人……
獄卒驚慌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出。
李桓慢慢走過來,立在牢門外,一身孝衣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下,被穿堂風(fēng)鼓起,透著森然的肅殺之氣。
“太子殿下夜探重犯,是要徇私,還是滅口?”
他開口即質(zhì)問,全無往日的溫潤仁厚,聲音低沉而冰冷。
“皇兄這話說得,可就有點意思了。”
李肇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口,鷹隼般的雙眼,在油燈下泛著凜冽的冷光。
“孤奉父皇口諭,主審清輝殿弒妃一案,來去名正順——這是刑部的批文。”
說罷,他示意關(guān)涯將批文遞上去。
又掃向李桓手上拎著的食盒,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倒是皇兄,今日貴妃大殮,你不在靈前守孝,卻大半夜地闖入大獄,難不成是來探望薛側(cè)妃的?”
李桓掃過文書上鮮紅的印鑒,又掠過薛綏凌亂的鬢發(fā),嘴角的笑意卻比刀鋒更利。
“本王的側(cè)妃,自然要親自照看。”
說罷,他邁入燭火搖曳的囚室,看一眼李肇放在地上的食盒,輕輕一笑,氣息裹著一種森冷的惡意。
“太子這般殷勤,就不怕傳出什么風(fēng)風(fēng)語,說你與罪婦私相授受?”
李肇神色未變,輕輕一笑,拂袖冷聲。
“那又何妨?皇兄不是早就在父皇面前,為孤扣上‘穢亂宮闈、無視人倫大禮’的罪名了嗎?既然如此,孤索性就如你所愿,更不要臉些……”
這話里意思,他就要私相授受又如何……
李桓臉色一變,眼底閃過一絲陰鷙。
“太子殿下慎,信口雌黃,也不怕辱沒皇家體面!”
李肇看著他素白孝衣上染著的紙錢灰,唇角扯出一抹森冷的弧度。
“這不正是皇兄所盼?孤身敗名裂、徹底失了圣心,你才得趁機上位……”
二人多年來明爭暗斗,雖互有攻訐,卻從未像今日這般,針鋒相對,毫無顧忌地將積怨盡數(shù)傾瀉……
牢舍中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李桓忽然輕笑,不著痕跡地走近薛綏,將李肇帶來的食盒挪到一旁,把自己的放了上去。
“太子何必這般急躁?沒事就往井里投石子,可別忘了這水,也能淹了自己的船。”
霉味刺鼻的牢舍里,散發(fā)著當歸黃芪的藥香與燕窩粥的溫熱氣息——
兩個食盒并排一起,更是顯得滑稽詭異……
畢竟二位殿下,都是來審問朝廷重犯的。
卻不約而同,帶了食物和藥物……
用心都不免令人遐想……
李肇見他一臉的溫柔繾綣,冷笑譏諷。
“皇兄深夜提食盒探監(jiān),原來不是查案的…”
李桓踱步近前,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笑,“側(cè)妃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本王身為人夫,又怎能不心疼?”
李肇瞇起眼睛,慢條斯理轉(zhuǎn)動手上扳指。
“既如此心疼,在清輝殿為何不手下留情?”
“證據(jù)確鑿,國法難容。”李桓轉(zhuǎn)身,一本正經(jīng)地整理孝衣的袖口,嘴角掛著冷笑,“不過,只要側(cè)妃肯招認背后主使,本王定會向父皇求情……保她性命無虞,往后榮寵依舊。”
這一番話,表面是說給李肇聽。
實則,也是在向薛綏施壓。
“二位殿下夠了沒有?”
薛綏望著兩個食盒,忽然一聲嗤笑。
“要審,便痛痛快快地審。不審……深更半夜的,不如省下些力氣?”
李桓盯著薛綏憔悴的模樣,彎下腰,緩緩掀開食盒。
“聽說你病了,你長姐很是擔心。”
說著,又從袖中取出一方干凈的絹帕,鋪在她的膝頭,再將筷子塞到她手上。
“趁熱吃些。這燕窩粥熬了三個時辰,你長姐怕你在牢里委屈,連晚膳都顧不上,盯著廚房做完才放心……”
薛綏扯動嘴角,笑意不達眼底。
“勞煩王爺。”
二人對視,眼里暗潮洶涌,似有無形刀刃相擊……
而這一幕,落在李肇眼中,卻是她與李桓的熟稔和親近……
那聲恭敬喚著的“王爺”、那道恪守的名分,剜得他五臟六腑都生生作痛……
李肇死死攥住拳頭,拂袖而去。
城西天香閣外的牡丹燈在秋風(fēng)中搖曳。
鋪滿落葉的街頭,幾個年幼的孩子,在學(xué)著大人唱輕佻曲子。
“小寡婦,脫麻衣……青絲繞著銀槍轉(zhuǎn),將軍帳里暖玉香……”
稚嫩跑調(diào)的童聲里,混著幾個醉醺醺的酒徒大聲哄笑,誰也沒注意轉(zhuǎn)角處的青竹車簾里,藏在廣袖中的手指,已經(jīng)掐進了掌心。
“公主,這些頑童不知天高地厚,該讓府兵去教訓(xùn)教訓(xùn)他們。”冬序?qū)⒍放裢珙^攏了攏,低聲咬牙發(fā)狠。
文嘉掀開車簾,看著那些個蹦跳打鬧、衣衫破舊的孩子,攥緊帕子別過臉去,眉心緊緊蹙起。
“算了。快些去陸府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