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慶太后能在先帝一朝波譎云詭的后宮爭斗中,成為笑到最后的贏家,絕非尋常婦人可比。
她此時召見王伯安,絕非無的放矢。
若是想要對薛綏下毒手呢?
只需略施手段,便能讓人悄無聲息地死在牢里,神不知鬼不覺,再隨便找個由頭,坐實畏罪自盡,那毒殺蕭貴妃和盧僖的懸案,也就死無對證了……
這個結果既保全皇家顏面,又能堵住悠悠眾口……
沒有人會深究真相。
到那時,薛綏縱有千般冤屈,也再無人追究真相。
念及此,李肇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河。
“備朝服,孤要即刻面圣?!?
梅如晦一愣:“殿下,此刻入宮……”
“父皇以賜婚相逼,不過是要孤抉擇?!崩钫剞D身,指尖劃過案頭攤開的婚書,忽然冷笑,眼尾的戾氣一閃而過。
“既如此,孤就順了他的意,應下這門婚事——”
“殿下這么想就對了。”梅如晦微微頷首,低聲附和道:“鄭國公府的勢力,確實可以借重?!?
李肇猛地扭頭,“孤豈會坐以待斃?”
梅如晦心中一驚。
李肇從得知賜婚便沉默不語,將自己關在書房推演局勢。
此刻突然松口應婚,那眼中的冷靜,竟比憤怒的時候更為可怕——
有一種暴風雨前的死寂,孤注一擲的狠絕。
“孤等不了七日。”
梅如晦心頭劇震,忽然意識到什么:“殿下是說……”
“夜梟……”李肇忽然開口,“去查刑部北衙的典獄副使陳圭。本王記得他上月新納的妾室,是鄭國公府管事嬤嬤的侄女。”
他又看向梅如晦,聲音輕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去尋一副精巧的人皮面具,再找一個與她身形相似的秋決女囚?!?
梅如晦嚇得心頭劇震。
“殿下,莫非要……要劫囚?”
宮墻里,椒房殿的銅雀燭臺上燃起了新燭。
謝皇后對著菱花鏡細細梳著青絲,梳齒劃過發(fā)梢,她突然停手,怔怔望著銅鏡——
那烏發(fā)中間,有一根顯眼的銀絲。
她竟然也有白發(fā)了……
“娘娘,鄭國公夫人遞了謝恩的折子?!庇窆霉门踔炱嵬斜P進來,上頭的灑金紙箋還沾著清幽的玉蘭花香。
“說是感念天家恩德,郭氏一門定不辜負厚望,為朝廷效犬馬之勞……”
謝皇后抬起手,將那根白發(fā)扯下,放在妝臺上。
“太子這樁婚事,說到底是為難了他,只盼他能體諒本宮身為人母的一番苦心……”
“娘娘,太子殿下方才去紫宸殿請安,圖雅公主正在跳舞……”玉姑姑為皇后簪上玉釵,語氣透著擔憂。
“奴婢聽殿的小黃門說,太子殿下候了足足一炷香,才得陛下宣召。”
謝皇后對著銅鏡冷笑。
“更衣。本宮也去瞅瞅……”
紫宸殿內,燭火斜斜切進雕花槅扇,在崇昭帝的案頭投下斑駁光影。
“太子可知,朕為何急于為你定下婚約?”
“回父皇?!崩钫財狂判卸Y,刻意壓低音線,聽上去多了幾分少年人的澀意,“兒臣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郭三姑娘賢良淑德,鄭國公府更是國之柱石,這門婚事于社稷、于皇家,皆是幸事。”
崇昭帝抬眸,看見兒子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像是藏著無數(shù)心事,還是年輕,心里的不情愿都寫在了臉上——
但這副隱忍的模樣,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他忽然冷笑:“幸事?朕看你是怕朕拿薛氏的人頭,逼你就范吧?”
殿內空氣驟然冷凝。
李肇心中一緊,面上卻依舊維持著恭順的神色。
“父皇何出此?兒臣對薛氏并無……”
“夠了!”崇昭帝猛地拍案,震得筆架上的狼毫跌落,“蕭貴妃的案子尚未查明真相,你就急著和端王搶人,如今又突然答應婚事,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兒大當婚,女大當嫁,能有什么心思呢?”
話音未落,殿外忽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只見謝皇后身著蹙金牡丹襦裙,輕輕含笑,款步而入,帶進一股裹著桂花香的秋風。
小宮女端著描金漆盤低頭跟隨,盤中的青瓷碗里,浮著圓滾滾的桂花酒釀圓子……
“陛下消消氣。”
她親手捧著盛圓子的小碗,推到崇昭帝面前。
“太子年輕氣盛,行事難免急躁些。從前總愛由著性子來,如今懂得輕重了,陛下反倒不樂意了?”
一句話問得崇昭帝啞口無,只能低頭端起圓子。
瓷勺攪動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