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的東宮飄著細雨,琉璃瓦上氤氳成一片青灰。
郭云容攥著一個繡著瑞鶴祥云的絲錦荷包,在東宮重明門外的白玉階下徘徊了整整三圈,裙裾沾滿細碎的水珠。
她望著朱漆大門上冰冷的銅獸首,喉間發(fā)緊,胸腔仿佛有一只慌亂的小鹿要跳將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求見太子。
“郭三姑娘……”值殿的小黃門疾步出來,打量著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語氣恭順卻疏離。
“殿下此刻正與詹事大人議事,無暇見客……”
果然被拒絕了。
郭云容藏在袖中的手,緊張得幾乎要將荷包上的絲線掐斷。
李肇的態(tài)度,她不算意外。
本該知難而退,但想到薛綏在獄中受苦的模樣,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于是她鼓足勇氣,臉蛋漲得通紅。
“煩請公公再通傳一下,就說云容確有要事求見太子殿下,性命攸關(guān)……”
“姑娘不要再為難小的……”
小黃門想到太子殿下那脾氣,面上的為難比郭云容還要濃重。
郭云容咬了咬下唇,眼圈都紅了。
“那我,我在外面等好了……”
小黃門無奈地搖了搖頭,緩緩合上殿門。
漫長的等待仿佛沒有盡頭……
終于,殿門再次開啟。
一陣沉穩(wěn)且富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傳來。
兩列禁軍腰佩長刀、身披甲胄,神色肅穆地從正門而出,步伐整齊地分列……
只見李肇大步跨出殿門,衣擺掃過門檻,大氅翻卷如同墨云,一張冷峻的臉,剛硬得如同刀刻,裹挾著強大的氣場,在這樣的陰雨天,顯得愈發(fā)凌厲。
李肇掃了眼郭云容通紅的鼻尖,眉峰微蹙。
“怎么回事?”
小黃門嚇得渾身一顫,拱手上前。
“殿下,郭三姑娘執(zhí)意在此等候,小的攔不住……”
李肇的視線緩緩掃過來,冰冷且不耐。
郭云容慌忙福身,荷包緊緊攥在手中,不敢拿出來,聲音飄得幾近破碎……
“太子殿下,我昨日去探獄,發(fā)現(xiàn)薛側(cè)妃在牢里病得厲害…”
“郭三姑娘拜錯廟了。”李肇截斷她的話頭,指尖隨意地撥弄一下腰間玉帶,“獄中關(guān)押的重犯,刑部自會派人診治。再不濟,也是端王府的家事,何須東宮過問?”
郭云容受了冷遇,一張俏臉瞬間漲得通紅。
“殿下容稟,端王殿下因貴妃薨逝,無暇顧及。可是,地牢寒濕侵骨,實在是不利于薛側(cè)妃養(yǎng)病……”
“郭三姑娘多操心操心自己。”
李肇望向門口等候的車馬,不耐煩聽完的模樣。
大氅一拂,便大步朝馬車走去。
細雨斜斜撲在郭云容的睫羽上,那大氅帶出的雪松香氣,裹挾著寒意灌進領(lǐng)口,讓郭云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
“殿下……”
她望著太子繡金皂靴踏上馬車踏凳,想起昨日在牢里薛綏咳得幾乎喘不過氣的樣子,突然拔高聲音。
“薛側(cè)妃曾為救婉昭儀和文嘉公主,以身犯險,也為殿下您擋過災(zāi)厄,她是個心懷大義的人……殿下當真忍心看著她尚未定罪,就稀里糊涂地病死在牢里嗎?”
車簾猛地掀起。
李肇回頭,眼底血色翻涌,俊朗的面容冷得像千年寒潭中凝結(jié)的冰錐,卻在觸到郭云容驚恐的眼神時,猛地別開臉去。
“孤與薛氏從無私交,她的死活與孤何干?”
馬車碾過青石板疾馳而去。
雨點子突然變大,打在身后的琉璃瓦上,噼里啪啦作響。
郭云容望著消失在雨幕中的東宮儀仗,手中荷包啪嗒一聲,墜落在地……
阿母說,等她穿上嫁衣,便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太子妃,往后與太子舉案齊眉、相濡以沫,也能享盡這世間榮華。
可此刻,看著鉛灰色天空下肆意飛舞的雨點,她忽然有些彷徨無措……
男歡女愛于帝王家,終究是癡心妄想……
太子殿下,連多看她一眼都不肯,何來相濡以沫,舉案齊眉?
陰霾的天空,越發(fā)壓抑沉悶。
黃昏剛至,青石板路上便積著一層薄霜。
夜色還未完全籠罩,西市的胡姬酒肆已喧囂如晝。
胡姬的金鈴聲中,顧介攥緊手上的銀質(zhì)茶盞,眼尾余光不時掃過紗簾后影影綽綽的平樂公主。
屋子里安靜無聲,只有墻上的影子在不安地扭動。
忽聽門環(huán)輕響。
周嬤嬤推門而入,帶進一陣穿堂風(fēng),燭火猛地晃了幾下,險些熄滅,光影瞬間暗了幾分。
“公主,人來了。”
平樂指尖輕叩檀木幾案,淡淡瞥向顧介。
“他們當真愿意配合本宮,拿出足以扳倒太子的鐵證?”
顧介垂著眼眸,“公主想一下,如今朝堂大肆通緝,他們走投無路,東躲西藏,是誰害的?他們也恨透了李肇,只要公主出面,給他們足夠的好處,那還不是如同案板上的魚,由得公主擺弄……”
平樂公主手指不自覺地握緊座椅扶手。
眼下陸老匹夫和盧太傅步步緊逼,朝堂上對她的指責聲不絕于耳,她的處境愈發(fā)艱難。
有那些證物在,連父皇都不再竭盡全力保她……
她得靠自己!
只要拿到李肇與薛六私通,勾結(jié)舊陵沼和西茲的鐵證,就能反戈一擊,扭轉(zhuǎn)不利局面……
她抬抬下巴,不動聲色地沖周嬤嬤使了個眼色。
“請他們進來!”
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
一股濃重的沉水香混著羊膻味,熏得她喉嚨干澀,胸口發(fā)悶。
冷風(fēng)卷入,兩個皮膚黝黑的西茲人大步跨入內(nèi)室,穿著一身深褐色粗麻織就的斜襟皮袍,腰間掛著狼頭玉佩,琥珀色的眼睛映著跳躍的燭火,像極了雪原上的餓狼。
“西茲狼衛(wèi)座下先鋒官阿爾泰,見過公主殿下……”
平樂掀開兜帽,慢慢從帳中走出來,款款移至主位坐下,狐裘領(lǐng)口綴著的東珠撞出清脆聲響。
“本宮要的東西,可帶來了?”
為首的西茲人單臂抱胸,微微頷首一禮。
“那我們要的東西,公主帶來了嗎?”
平樂朝身后的周嬤嬤示意一下。
很快,兩個侍從抬著一個裹著黑綢的長條形木箱走進來,重重擱在地上。
里面裝的是碼放整齊的百兩官銀,白花花的銀輝傾瀉而出,還有一些金葉子散在旁側(cè)……
西茲人很是滿意,示意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