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公府的清晨,是被藥味泡開的。
郭丕斜倚在鋪著厚厚錦裘的羅漢床上,喉頭滾動著,想要咳出痰來,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悶響。
貼身的小廝捧著痰盂湊上前,見他咳出的痰里帶著血絲,嚇得雙手發抖,瓷盂險些落地。
榻邊的國公夫人紅著眼眶,絞著溫熱的帕子。
“國公爺這是急火攻心,大夫說了,需靜養,萬不可再勞心傷神……”
郭丕渾濁的眼睛半開半闔,望著窗外凋零的海棠果。
曾幾何時,海棠是府里的景致,春日花開時,兒孫們常在樹下玩耍。如今果子落了滿地,也無人清掃,只被風卷著,貼在青石板上……
狼狽,且凄涼。
鄭國公府,是要敗了啊。
“照懷……”他喃喃道,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那孽障……可有招供?”
“回老爺,刑部那邊看得緊,太子的人把守森嚴。只聽說每日都在提審,用了刑……卻沒透出半個字的口風。”
說著,國公夫人俯下身,湊近他耳邊,低低地道:
“倒是暗線遞了消息來……說太子不僅嚴審照懷,還提審了當年參與轉運糧草、軍需的幾個老管事……怕……怕是要翻出當年舊陵沼的案事……”
“舊陵沼?”
郭丕猛地睜大了眼睛,渾濁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驚恐,枯黃的手指緊緊攥住錦被。
“可探明白了?陛下……陛下可曾過問此事?”
“老爺,您萬不能再想這些事了……”國公夫人急得直拍撫他后背,“眼下最要緊的是保重好身子,您若有個三長兩短,國公府的天,可就真的要塌了……”
郭丕閉眼喘息,胸口劇烈起伏。
“李肇……這是要掘地三尺呀……”
想他鄭國公三朝元老,又與太后母家沾親,從前何曾將年少的太子放在眼里?
可如今,這個從西疆戰場的尸山血海里殺回來的儲君,行事狠辣果決,不留余地,竟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懼。
“去……”
郭丕喘著氣,掙扎著想要坐起。
“派人……快馬加鞭去隴西……給蕭琰送封信,就說……就說老夫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拉老夫一把……拉郭家一把……”
國公夫人面露難色,憂心忡忡地搖頭。
“老爺,我此前悄悄遞牌子想求見太后和大長公主,皆是敷衍托病。蕭家如今也自顧不暇,怕是……怕是不好說話……”
“哼。”郭丕冷笑一聲,痰音在喉間作響。
“蕭家好不好說話,得看老夫說的是什么話。當年舊陵沼的事,蕭嵩可脫不了干系……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大家同在一條船上,他若不肯相幫,老夫就把當年的爛賬都抖摟出來……咳,咳咳……那都別想好過……”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管家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臉色煞白。
“老爺,不好了……刑部來人,說……說要問詢您幾句話……”
“刑部何人?薛慶治?”
“不,不是。小人剛得到消息,薛尚書因胞弟薛二老爺的暴斃,心力交瘁,已引咎辭官,如今署理刑部事務的是……端王殿下……”
“快,替老夫更衣,老夫要去面見……咳咳……”他劇烈咳嗽著,猛地坐起身。
卻因用力過猛,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錦被之上,染開一大片刺目的污跡。
“老爺!”
“國公爺!!”
老夫人和小廝驚呼著上前扶住,只見他嘴角不斷涌出鮮血,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快!傳大夫!”
鄭國公府的混亂,沒有在上京城激起多少漣漪。
此時的東宮,李肇正對著一疊厚厚的卷宗,眉頭緊鎖。
案幾上擺著剛送來的早膳,一碟水晶蒸餃,一碟醬牛肉,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香味十足。
來福站在一旁,看著自家殿下對著卷宗出神,卻不動筷,忍不住輕聲提醒。
“殿下,先用些早膳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肇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眠。
他擺擺手:“放著吧。你去把薛慶廉的供詞再拿來我看看。”
來福應了一聲,從一旁的文件里抽出一份卷宗。
此次軍需貪腐案,薛慶廉負責押送糧草轉運使入京,因辦案得力,被皇帝破格晉升。
長兄薛慶治官拜刑部尚書,二弟再青云直上……
原本,原本薛家光耀門楣的盛景……
誰料會變故橫生?
好端端一個人,說死也就死了。
來福搞不清那些朝堂詭譎,只奇怪地看著太子面色沉重地翻看供詞,不由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