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居。
薛綏半靠在臨窗的引枕上,左臂的傷處裹著素白細(xì)布,倒是不怎么痛了,卻在愈合時(shí)生出一種深入骨髓的麻癢。
絲絲縷縷,擾人心神。
錦書端著藥走了進(jìn)來,見她手里拿著一卷佛經(jīng),目光落在庭院里盛放的情絲花上出神,忍不住暗嘆一聲。
“姑娘,該進(jìn)藥了。”
薛綏微微頷首,動作輕緩地接過溫?zé)岬乃幫耄眯〕纵p輕攪動幾下,吹散氤氳的熱氣,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啜飲。
苦澀的藥在舌尖蔓延,她面不改色。
“外面……如何了?”薛綏咽下最后一口藥,將空碗遞還給錦書。
錦書順勢接過,低聲回稟。
“鄭國公府那邊亂成了一鍋粥,郭老國公病勢沉重,聽說就在這幾日了……刑部那邊提審了郭大公子好幾次,他起初還喊冤,后來便只是沉默,咬死了不松口,什么也不肯招認(rèn)。至于薛二老爺和張郎中的事……”
頓了頓,她聲音壓得更低,“街頭巷尾都傳遍了,說什么的都有。有說郭家狗急跳墻,殺人滅口的,也有說……是太子殿下手段酷烈,排除異己的。總之,眼下人心惶惶呢。”
薛綏神色平靜,指尖無意識地捻過袖口。
“意料之中。只是可惜了薛二老爺,本可以在江州好好地做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官,卻無端被卷進(jìn)來,成了枉死鬼……”
“姑娘。”錦書猶豫了一下,眉宇間帶著一絲憂慮。
“您說,太子殿下那邊……會不會疑心到我們頭上?”
薛綏唇角極淡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他若連這都參不透,就不是李肇。”
“可是……”
錦書還是有些擔(dān)心,“我們和太子殿下這般周旋……也算是與虎謀皮。萬一他日,太子大業(yè)功成,覺得姑娘知曉太多,或是……礙了他的路……”
世事無常,錦書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
現(xiàn)在的李肇看似重情重義。
來日他龍袍加身,可會念及情分,猶未可知。
帝王心術(shù)豈會受私情牽絆?
薛綏站起身,走到半開的窗前。
清冽的清風(fēng)裹挾著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混沌的頭腦為之一清。
“這世上沒有恒久的敵人,也無恒久的朋友,只有實(shí)在的利益。如今李肇需要我,我也需要他。這就夠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遠(yuǎn)處的宮墻上。
“世事如棋,落子無悔。走一步,看一步罷。李肇這個人吶……”
如何?
錦書側(cè)耳聆聽。
薛綏卻沒有說下去,而是輕輕嘆了口氣。
“端王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錦書道:“端王殿下這幾日焦頭爛額。他府里的張側(cè)妃娘家,因張郎中那樁事……鬧得不可開交。張夫人日日對人哭訴,說張郎中是被人陷害,硬被工部的王啟年大人和戶部的馬元魁大人,叫去軟玉樓談什么生意的,結(jié)果不明不白淹死在浴桶里,死得這般不體面,連累女兒在端王府也抬不起頭。張家的人甚至跑到王家和馬家去鬧過,就差反目成仇了……幾個家族依附的都是端王,端王殿下夾在中間,甚是難做……”
“哦?”
薛綏那笑意極冷,也極淡。
“李桓深諳世故,會借坡下驢的。”
錦書一怔,剛想再問些什么。
門外便傳來如意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姑娘,太子殿下來了……”
薛綏微微一怔。
自上次李肇離去,已足足有半個多月未曾踏入幽篁居,也沒有只片語傳來。
今日突然造訪,必是又有新的波瀾。
她低頭,撫過腕間的疤痕。
“扶我更衣。”
如意應(yīng)聲上前,小聲地補(bǔ)充道:“姑娘……郭三姑娘也來了……”
薛綏動作一頓。
如意覷著她的臉色,語氣有些難的忐忑,“是……是跟太子殿下前后腳到的。殿下讓郭三姑娘在偏廳候著,我瞧著,眼睛都哭腫了……”
薛綏眼底掠過一絲了然。
隨即歸于平靜。
“知道了。且去見見吧。”
偏廳窗牖緊閉,暖爐里散著熱氣,一絲寒風(fēng)也透不進(jìn)來。
薛綏裹著一件素錦夾襖,扶著錦書的手出去。
郭云容坐在榻邊矮墩上,手里攥著一方揉皺的帕子,鼻尖哭得通紅,一襲水綠色的羅裙,襯得細(xì)腰不盈一握,很顯單薄。
僅她一人在堂,不見李肇。
薛綏平靜地合十。
“郭三姑娘。”
郭云容抬頭看到她,眼圈便唰地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