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舒大夫來了。”小昭輕手輕腳地掀簾。
薛綏正靠在窗邊的軟榻上,翻看著李肇從宮里找來的醫書,聽見腳步聲抬頭,見天樞走了進來,手里提著一個半舊的藥箱,頎長的身影立在光影里,眉宇間帶著一絲凝重。
“大師兄。”
身側只有小昭和如意,她沒有忌憚,放下書,自然露出一抹淺笑。
“我娘那邊如何?”
“雪娘子還沒醒,但脈象比昨夜平穩些。”天樞在她對面坐下,接過如意奉上的熱茶,指尖熨帖片刻,才緩緩開口。
“今日來,是與你細說陛下的脈案。”
“陛下?”
李肇并未對她提過天樞為皇帝診疾的事。
此刻聽他坦然道來,薛綏無比震驚。
李肇對天樞的身份向來有猜忌,竟肯讓他去為皇帝診病?
薛綏問:“師兄有何發現?”
天樞略微思量一下,打開藥箱,取出一卷紙冊,推到她面前:“這是太醫院的診案抄本,你看看。”
薛綏接過翻開。
醫案上墨跡潦草卻記錄詳盡。
天樞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陛下脈象十分古怪……時而急促,時而滯澀,全無章法。太醫院那幾位老大人許是慌了手腳,只敢用參湯吊著,竟沒一人敢深究癥結,用猛藥冒險一試,以求一線生機。”
“是蕭美人下的催陽散還在作祟?”薛綏指尖頓在紙冊上,抬頭看他。
“不全是。”天樞道:“催陽散傷的是腎精,陰損歸陰損,卻有跡可循,單走一脈,非立時斃命的虎狼藥。陛下本不該衰敗得如此迅猛……”
“師兄是懷疑,另有蹊蹺?”薛綏心頭微微一緊。
天樞抬眼,目光清明:“陛下癥候似常年累月被慢性毒物所擾,蕭美人那點劑量,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薛綏指尖驟然收緊。
看來紫宸殿的龍榻,比薛府的深宅更像個吃人的無底洞。
“此事還有誰知情?”
“目前無人提及。要么是太醫們漏看了,要么是……有人刻意不說破,只求明哲保身……”天樞眸色沉了沉,“天子龍體,干系重大,誰敢輕內情,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
太子監國的另一面,便是陛下不便執政。
薛綏聽懂天樞的暗示,默然蹙眉。
她想起謝皇后罵太醫院那群人的話。
人人都是說一句留半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為免擔責,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強。
她沉默片刻,忽然問:“師兄這次冒險去紫宸殿,是真心想救人?”
天樞執杯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直視著她,語氣帶著幾分自嘲。
“在你心里,大師兄是個挾私報復、草菅人命的庸醫?”
薛綏抿緊了唇。
舊陵沼的血債是大師兄心頭的夢魘。
而崇昭帝,是那場血案的始作俑者之一。
他想怎么報復皇帝,都不為過。
“有些債,要活著才能償還。”天樞的聲音輕了下去,眼底翻涌著壓抑的巨浪,“有些仇,要仇人清醒著才解恨。讓他親耳聽一聽天下人的唾罵,親口對著天下人……承認罪孽,我心方得痛快!”
他不是要救仇人,是要讓仇人活著受審。
“你們在說什么?”
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微妙的緊繃。
李肇不知何時已站在偏殿門口,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常服上沾著些微風塵,顯然是剛從外面趕回,手上還拎著一個精致的檀木食盒,不知裝的是什么。
殿內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張力。
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鋒,一個深沉如淵,一個銳利如劍。
薛綏心頭一跳,忙笑道:“殿下怎么過來了?我正聽師兄說……”
“回殿下,在說陛下的病情。”天樞已搶先一步開口,起身行禮,神色恢復了一貫的疏離與克制。
“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
李肇的目光在天樞臉上停留片刻,朝他微微頷首,緩步走到薛綏身邊,自然地伸出手,探了探她微涼的額頭。
“今日可好些?”
薛綏仰頭看他:“用了師兄開的方子,胸口的滯悶松快些了。”
“嗯。”他應了一聲,順勢在榻沿坐下,這才轉向天樞,目光沉靜,問道:“依舒大夫所見,陛下病情可有轉圜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