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剛過,魏王府的馬車就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宮門口。
李炎一身名貴錦袍被壓得皺皺巴巴的,臉上帶著宿醉的酡紅,打著哈欠被內侍引入慈安殿,腳步虛浮,在金磚上拖出沓沓的聲響。
“皇祖母這時叫孫兒來,是有什么訓誡?”
他敷衍地請了安,眼底滿是惺忪,連腰都沒挺直。
太后見他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心頭火起,抓起手邊一個軟枕就砸了過去。
“看看你這副鬼樣子!太子親征西疆,圖謀戰功……你倒好,夜夜笙歌,醉生夢死……”
軟枕砸在身上不痛不癢。
李炎嬉皮笑臉地揉了揉被砸中的胳膊,撇了撇嘴,酒氣熏人。
“他樂意去送死,孫兒有什么法子?再說了,父皇不省人事,太子有監國之權,我一個無權無勢的閑散宗室,不喝酒找樂子,還能做些什么?難道去西疆替他擋刀不成?”
太后被他這番混賬話噎得胸口發悶,眼前晃過一片金星。
喝了半盞茶水,情緒才漸漸平復。
“哀家叫你來,便是要給你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聽著,你父皇……早就寫好了廢黜李肇的詔書……”
李炎聞聲精神一振,猛地瞪大了眼睛。
“皇祖母,你昨兒夜里喝了多少?”
承慶太后氣得嘴唇哆嗦,點著他的腦袋便是一頓訓斥,“混賬,休得胡!你隨哀家去紫宸殿,一切就都清楚了……”
李炎一愣:“去紫宸殿做什么?父皇還在那兒躺著呢。”
“躺著才要去!”承慶太后壓低聲音,將廢儲詔書的來龍去脈簡略說了,又微微瞇起眼,盯著他:“你得搶在你二皇兄之前,拿到廢儲的詔書……”
李炎的酒意醒了大半,喉結上下滾動著,又是激動又是緊張。
“這……這要是沒有詔書,咱們豈不是自投羅網?那可是謀逆的罪名啊。”
“哀家有分寸。”承慶太后怒其不爭地瞪他一聲,從錦盒里取出一枚鳳印,遞到李炎手上。
“你拿著這個,去找禁軍副統領鄭鐸,他原是哀家娘家的家將出身,這些年哀家暗中照拂,沒少給他好處。你去找他,就說奸人作祟,哀家憂心陛下安危,要他即刻點齊麾下人馬,去紫宸殿護駕。只要控制住紫宸殿,找到詔書……廢黜李肇,百官誰敢不服?”
李炎呼吸都粗重起來,閃過一絲貪婪。
“那……拿到詔書,我就是太子了?”
“只要你爭氣。”太后看著他,語氣沉沉,“去吧。莫要讓哀家失望。”
李炎興奮應一聲是,轉身大步離去,靴底發出急促的聲響。
佛堂里的檀香,濃得嗆人。
承慶太后枯坐片刻,將手中佛珠捏得死緊,指尖掐得發白。
“傳劉院判。”太后撐著崔尚宮的手臂,慢慢起身,聲音微微緊繃。
“就說哀家夢見陛下病情加重,徹夜難安,特請院判同往紫宸殿探視。”
夜色濃稠,像化不開的硯臺,籠罩著宮闕輪廓。
宮燈在風里搖曳,映著太后輦駕上的鳳紋。
一行人直奔紫宸殿,昏黃的光暈在風中晃動,明滅不定,如同鬼火……
甲胄鮮明的禁衛守衛,肅然而立,長戟在燈火下閃著幽幽的冷芒。
鳳駕甫一靠近,值守的禁衛統領陳途便帶著兩名親兵大步上前,攔在了殿前。
“末將陳途,參見太后——”陳途抱拳行禮,聲音洪亮,身形穩如磐石紋絲不動,“太子殿下有令,無東宮手諭,不得驚擾陛下靜養。請太后回宮!”
“放肆!”崔尚宮厲叱上前,指著他激動地斥責,“陛下乃太后嫡親骨肉。母探病兒,天理人倫……爾等敢以臣囚君,以子脅母?讓開!”
“末將奉命行事!職責所在,不敢有違。請太后體諒……”陳途低頭拱手,聲音斬釘截鐵。
緊隨鳳駕而來的劉院判見狀,也連忙上前,對著陳途一揖,語氣帶著醫者的急切,額角滿是細汗。
“陳統領。太后思子心切,夜夜入夢。說不定此番母子相見,病情就有轉機……你等執意阻攔,若延誤診治,怕是擔待不起啊。”
他便是被承慶太后這一番說辭,裹挾而來的。
不料陳途卻毫不動搖,沉著一張臉,眉骨冷峭如鐵。
“太子殿下離京前嚴令,陛下安危系于紫宸殿,無令擅入者,形同謀逆。請劉院判莫要讓末將為難,請回吧……”
“謀逆?好一個謀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