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太子大方的將御賜的棋子,送給了他。
從那以后,這副棋就一直留在他身邊。
這么多年了,他一直妥善保管,從來不敢有絲毫懈怠。
端王別苑就修在普覺山下的棲云坪。
這山上,大名鼎鼎的普濟寺香火鼎盛,周遭有不少王侯公卿都在這里置下了避暑的園子。
端王這一座,是附近最大最寬闊的,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雕梁畫棟雅致高華,園內奇花異草綻放,曲徑通幽,盡顯氣派。
薛綏的馬車穩穩當當停在了別苑東門外。
車剛一停,就有小廝麻溜兒地跑過來搬行李。
這時,日頭早已升起來,日光熱辣辣的。
如意不停拿扇子替薛綏扇著風,嘴里嘟囔。
“這天一熱,感覺別苑也沒涼快到哪里,來這兒干什么呢?”
錦書看周遭不時有人走動,眉頭微動,“跟著姑娘,少說話,多干活。”
如意哦一聲,吐吐舌頭,跟上去替薛綏打扇。
入了苑門,沒了馬車里悶蒸出來的暑氣,一下子便感覺涼爽下來。
山里的空氣清新宜人,夾雜著草木的芬芳,好似換了一片人間。
不過轉眼。如意就改了口。
“托姑娘的福,這兒可真涼快,來得太值了。”
小昭和錦書笑著嗔怪她。
薛綏也忍不住笑。
“咱們如意就是實在——”
薛綏被安排在別苑東邊的“柳上煙歸”。
名字取得美,院子也寬敞明亮,就她們幾個人住,實在太奢侈了些。
如意和小昭到處看看,很是滿意。
行李剛送來,她們還沒有來得及規整好,緩上一口氣,便有丫頭來通報。
“平安夫人,王妃說在‘采蓮舟上’擺了家宴,為各位貴客接風洗塵……”
薛綏應道:“知道了。”
一看就知李桓是個“五行缺水”的人,這兒的房舍樓閣和端王府的住宅一樣,大多建在水畔。
“采蓮舟上”這四個字的匾額,是李桓親手寫的,筆鋒剛勁有力,透著一股爭霸天下的氣勢和野心,與樓閣名字的清雅意境很是不同。
薛綏微微勾唇。
她領著丫頭進入女賓席位,便看到薛月盈大著肚子彎腰為薛月沉倒水。
那姿態,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以前在薛府,從沒見她這樣低聲下氣。
真舍得伏低做小。
看來侯夫人的美夢落空,想換一棵大樹乘涼?
薛月沉的身邊圍了好幾個姑娘,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其中兩個,是薛府的八姑娘和九姑娘。
大抵是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薛月沉笑道:“八妹妹和九妹妹,是我邀來的。我想著二位妹妹在家也被暑熱折騰得夠嗆,恰好王爺置了消暑宴,請來不少文人士子,也是難得的機會,不如同來,咱們姐妹也好聚一聚……”
薛月滿瞄薛綏一眼,“還是大姐姐心疼妹妹,記掛著妹妹們也畏暑。”
薛綏沒有說話,朝薛月沉行了禮,便在下首入座。
一身霧光白的淡雅衣裙,輕輕掃過去,便是滿屋快要碎掉的目光。
她微微一頓,看著薛月沉,聲音輕柔清晰。
“王妃上次送的云霧綃,我做成了這身衣裳,王妃看看可還合適?”
薛月沉笑著點頭:“妹妹年輕,這顏色襯你,就是你這氣色……不太好?身子仍沒有好轉嗎?”
薛綏摸了摸臉頰,“王妃垂愛。許是路上顛簸,休息幾日便好。”
薛月沉笑道:“外道什么?姐妹間本該如此。”
旁邊幾位姑娘都說平安夫人的衣裙好看。
薛府那兩個姑娘聽著,心里別提多不是滋味兒。
這么好的料子,大姐姐從來不會賞賜給她們。
老太太也說太奢華,不符合她們的身份。
敢情只有薛六才配得上?
薛月盈盯著薛綏腕間的碧綠玉鐲,還有那身華麗的衣裙,指甲幾乎要摳入掌心。
這些好東西,落在薛六這個野丫頭身上,真是可惜!
她起身,親手斟了一盅飲子。
“六妹妹也來嘗嘗,這是大姐姐當年手把手教我們做的玫瑰露,你以前怕是沒吃過吧?”
薛綏但笑不語。
薛月盈又道:“我們姐妹從小一塊長大,情分深厚,倒是你養在外頭,跟我們生分了…”
她將白玉盞推到薛綏的面前,略略抬眉。
話里,說的不僅是缺失的姐妹情分,也是在嘲笑薛綏,飛上枝頭也只是一個鄉野陋巷里長出來的“村姑“——
軟刀子殺人,是薛月盈最拿手的。
薛綏淡淡一笑,端起白玉盞,欲飲不飲。
“四姐姐的手端過的飲子,喝下去該不會令人無端受孕吧?”
薛月盈的臉,“唰”地一下變色。
她的那些丑事,無人不知,可從來沒人當面戳破。
只有薛六,毫不留情地揭短,不顧薛府的體面。
屋子里瞬間安靜。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莫名尷尬。
“太子駕到——”
一聲高亢嘹亮的通報傳來。
眾人對視一眼,松了口氣,紛紛整理衣裙出去接駕。
李肇這是姍姍來遲!
明明太子的馬車過了東華門,他們才出發。
可端王府眾人以及受邀的賓客都到了,太子卻拖到這個時辰。
李桓不得不帶著一群王府隨侍,魏王李炎、淳王李僉,以及一群上京城里有名的士子墨客匆匆步行出去,烏泱烏泱地候在門口。
太子的輦駕半晌才駛過來,緩緩停下。
烏云壓檐。
山里的天氣如同娃娃的臉,說變就變,方才還烈日炎炎,這轉瞬間便仿佛要下一場暴雨似的,大門上那個“普覺天畔”的四字匾額都被烏云籠罩得黯淡無光,仿佛生生低矮了幾分。
“恭迎太子殿下大駕!”
“恭迎太子殿下!”
眾人齊刷刷地行禮。
李肇穩穩端坐,身姿挺拔地抬了抬手。
“免禮!”
“出門在外,無須拘禮!”
輦駕旁,梅如晦低低一嘆。
“殿下,何苦呢……”
李肇低聲:“先生可聽過飛蛾撲火?”
梅如晦愣了一下,心里直犯嘀咕。
堂堂太子,何故學那飛蛾?
接著便聽到李肇低哼一句。
“有人要做撲火的蛾,孤便添一把柴。”
梅如晦抬起頭,看著李肇滿臉笑容地撩起袍角,風度翩翩走下輦駕。
在一干人等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聲中,他的袍角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清俊的臉恰似天上皎月,清冷奪目。
他暗嘆一聲。
看向人群里那一抹素色的身影。
薛綏微微垂首,沒有看李肇,也不顯鋒芒,就如一個尋常的后宅女子。
可她就算不抬頭,也能猜到李肇此刻的表情,不像個好東西。
她腦子里甚至浮起那日李肇來檀秋院,聽她提到戶部貪腐案的那些人時,在木雕小貓上重重劃下的那一抹力道……
他來了。
棋局已然開啟,執棋之人,可還分得清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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