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小跑到檀秋院來通報(bào)時(shí),李桓正執(zhí)黑子,低眉沉吟。
“王爺,太子殿下已過儀門……”
黑子未落。
李桓抬眼望向薛綏,幽深的眼在燭火里綻出一抹寒光。
“備茶。”他撂下棋子,輕輕一笑,與薛綏相視,“將太子殿下請入書房敘話。”
管家應(yīng)聲下去。
李桓又對薛綏道:“平安屋里的是什么香?”
薛綏看一眼香爐,“是素心蘭香。”
“好名字。清幽淡雅,甚是宜人。”他緩緩起身,淡淡地道:“你再取些,到書房奉香吧。”
薛綏淺笑著應(yīng)下,淡淡一笑。
李桓點(diǎn)點(diǎn)頭,腳步不停地離去了。
李肇穿過儀門,錦靴碾碎了一地殘紅。
“太子殿下,王爺在書房相候。”管家躬身引路,脊背微微滲汗。
這個(gè)時(shí)季,入夜了仍是悶熱。
李肇行至廊下時(shí),透過茜紗窗恰見里頭晃動著兩道人影。
他眼眸微沉,瞇起眼打量那窗紙,好似要將屋內(nèi)情形看穿似的。
背后忽然傳來腳步聲響。
女子清冷冷的聲音,滿是恭謹(jǐn)。
“給太子殿下請安。”
李肇心頭一怔,猛地轉(zhuǎn)頭。
薛綏屈膝行禮的姿勢,很是端莊優(yōu)雅,手上捧著一個(gè)精致的檀木托盤,素色衣裙被夜風(fēng)卷起漣漪,素心蘭香仿佛混著一抹情絲引的氣息,朝他誘人地?fù)鋪怼?
“平安夫人來得倒巧。”李肇嘴角微微上揚(yáng),目光灼灼睨著她纖細(xì)的人影,心底莫名有一絲悸動。
輕哼一聲,他壓住情緒,冷冷將手負(fù)在身后,瞥一眼那透著微光的窗戶。
“來為皇兄紅袖添香?”
薛綏垂眸,聲音浸著淡淡的笑。
“妾身來送新制的熏香。”
李肇哦的一聲,微微挑眉不說話。
薛綏也停留在原地,不敢越過他先走,只能安靜等他先請。
檐下的燈籠搖曳不定,在夜幕里灑下一層朦朧的光影。
李肇輕咳,大步走在前面。
薛綏停頓一下才跟上去。
在邁過門檻的陰影里,李肇腳步一頓,突然回頭,幾乎湊到她的耳根,低低道了一句,“薛平安,孤近日總夢到你。”
薛綏后退一步,看著他,睫毛顫了顫。
李肇輕笑,“怕了?”
薛綏抿唇回視他。
情絲蠱仿佛在血脈里翻攪,李肇看見她耳后淡青的脈管,在白皙的肌膚下若隱若現(xiàn),透著一種別樣的誘惑與危險(xiǎn),目光微暗……
書房內(nèi)側(cè)的門,突然被人打開。
李桓立在書房明暗光影交界處,一身月白色的錦袍上,銀竹紋路泛著清冷的光影。
“太子造訪,想來不單是為了看本王家眷奉香的吧?”
李肇微微一笑,幽深的目光,掠過薛綏的指尖。
“紅袖奉香,瑞腦盈室,何處不風(fēng)雅?靜夜叨擾,皇兄見諒。”
他辭之間不像真心致歉,聽上去略帶幾分戲謔和曖昧,但要說他輕薄,好似也談不上……
李桓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一攤。
“太子里面請。”
李肇拱手:“客氣。”
李桓做了個(gè)請的手勢,待李肇入內(nèi),薛綏緩慢地走過來,他才放下手,在薛綏的腰間虛扶一下,指尖堪堪擦過她的衣袖——恰好李肇回過頭來,在他的視野里,看到的便是一副親昵溫馨的畫面。
李肇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嘲弄。
薛綏被他看得心中一顫,胳膊冷不丁撞在了雕花書柜上,那里有一盞琉璃燭火,差點(diǎn)跌落下來。
李桓伸手一扶,滾燙的蠟油便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薛綏低頭欠身,“平安粗笨,驚了殿下——”
李桓漫不經(jīng)心地將手指擦了擦,蜷進(jìn)廣袖,目光寵溺地看她一眼。
“確實(shí)粗笨。該好好地罰你。”
說罷又看向薛綏,“去把素心蘭焚上吧,本王要與太子說一會兒話,正好相得益彰。”
燈芯輕輕一爆,火星微濺。
李肇笑得意味深長,“皇兄好福氣。”
李桓示意他坐,自己也在左側(cè)的檀木椅坐下來。
“北境新入的雪山冷泉,太子嘗嘗?”
李肇笑了笑,捧起茶盞。
“皇兄好勤勉,這時(shí)還在處理公務(wù)?”
他眼神所及,是李桓的書案。
“不及太子辛勞。”李桓擦去案上的水漬,露出溫和謙遜的笑容,“永豐倉走水案牽涉戶部,為兄被父皇委以重任,自當(dāng)略盡綿力。”
李肇眼睛微微一瞇,似笑非笑。
“江州漕船上查獲的逃犯蕭璟,供出蕭家七條漕運(yùn)密線,涉案數(shù)百萬石,皇兄的卷宗里,可也查出了七條?”
“太子慎!”李桓將茶盞重重磕在木案上,“聽說刑部一日換了三任主審,這是審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便急著要找替罪羊了?”
李肇不置可否,“刑部薛尚書可是皇兄的岳丈。皇兄是置疑刑部,還是置疑岳丈?”
李桓:“太子殿下夜訪,是查案還是審本王?”
兩個(gè)人的目光膠著在一起,仿若要將對方看穿,有火花迸濺,又似猛獸對峙,試探著彼此的底線,拉扯碰撞,氣勢逼人。
半晌才松懈下來。
李桓淡然一笑。
“開個(gè)玩笑,太子殿下莫怪。”
李肇也扯了扯嘴角:“怎會?不過是兄弟閑談。”
薛綏低垂眉眼,在一旁焚香。
輕捻香料,置入香爐,很是優(yōu)雅從容。
不知是誰先將目光投向香爐的,有好片刻,書房里安靜得落針可聞,兩個(gè)男人誰也沒有出聲。
直到紫銅香爐里升起一線裊裊細(xì)香,李桓打破沉默。
“喝茶,喝茶。”
“皇兄這雪山冰泉很是獨(dú)特。”李肇青瓷盞微微一傾,“看似清香醇厚,沸水一沖……”
瓷蓋輕輕叩下來,只見他舒展眉目,玩笑一樣。
“全是回甘化苦啊。”
“過獎了。”李桓神色未變,“太子近日勤于政務(wù),肩上的傷,可大好了?”
李肇道:“也不知為何,張懷誠開的藥物,竟是不如平安夫人。那日在行宮療傷,原是見好了,一回到宮中,卻讓那老東西越治越糟。”
李桓望著薛綏溫婉的側(cè)臉,輕輕一笑,“不如去太醫(yī)院找個(gè)傷科大夫,平安粗通藥理,到底不是正經(jīng)大夫,只怕會誤了殿下病情。”
他以薛綏的丈夫自居的口吻,將親疏劃分,涇渭分明。
李肇抬眉,“醫(yī)者不分男女。皇兄是介意內(nèi)眷拋頭露面,還是小覷了平安夫人?”
好一個(gè)巧舌如簧,以卒將軍。
李桓微微一笑,“平安,給太子殿下瞧瞧。免得說端王府不懂禮數(shù),見傷不治。”
薛綏看著李肇帶著促狹的眼神,知道這人是故意讓李桓難堪的,垂下眼眸,柔順地應(yīng)聲,“是。”
她越是聽李桓的話,李肇越是生氣。
李肇越生氣,笑得便越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