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被打懵了,怔怔呆呆看著母親。
蕭貴妃卻不看她,廣袖微振,斂衽再拜太后,一席話說得痛心疾首。
“孽女行事失當,臣妾定當嚴加訓誡。懇請太后念其年輕識淺,卻身染頑癥、姻緣變故,不免失了心智,便饒她這一回。”
承慶太后拉長了臉,不置可否。
她當然知曉蕭氏想要避重就輕、蒙混過關,以免讓人將薛淑妃的死和平樂的所作所為聯系起來。
可眼下證據確鑿,眾人皆在觀望,如何能善了收場?
大長公主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端倪。
她鬢角虛汗涔涔,堆著滿是皺紋的笑容,對太后施禮道:
“依老身愚見,此事疑點重重,不可草率定奪。不若等圣上下旨,徹查清楚,再行決斷。且今日圣壽普天同慶,正該闔宮靜好。不可因片面之詞,倉促了事……”
這話說得很是得體。
維護了太后的尊嚴,又扳出了皇帝這座靠山。還巧妙地提醒了蕭貴妃,要舍得橫刀斷腕,以全大局,方能化解危機。
蕭貴妃心下大駭。
她也看清了眼前的局勢,看見了李肇眼中的殺機。盡管她不明白當年燒毀的醫案為何會重現于世,還落在了李肇的手上,但她明白大長公主的眼神意味著什么……
受寵多年,養成了她驕縱的性格。但在宮中摸爬滾打,她敏銳地察覺到,已然陷入別人布好的局中,再不及時止損,必會滿盤皆輸。
蕭貴妃咬了咬下唇,硬著頭皮跪下去。
“平樂有負圣朝懿訓,全怪臣妾疏忽愚昧。臣妾縱女妄為、教養無方,愿領宮杖二十,以正宮規……”
她重重磕頭,聲音發顫。
“皇祖母!不是母妃的過錯,要打便打我,與母妃無關……”平樂哭喊著想要撲上去,卻被兩名宮人半扶半架地按住。
一時間,殿中亂作一團。
宮人受蕭貴妃示意,想拉走平樂,奈何平樂滿心冤枉,拼命掙扎著不肯就范。
承慶太后猛地拍案而起,滿頭珠翠簌簌作響。
“夠了!”
一聲怒喝,讓所有人瞬間僵住。
承慶太后平日里慈愛和善,可一旦動怒,仍是威嚴十足。
“今日是哀家壽辰,不想見血,宮杖先記下,來日再罰。”
說罷微微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似在強壓怒火。
“傳哀家懿旨——蕭氏教女無方,禁足瑞金殿,靜思己過,每日抄錄《女誡》百遍呈到慈安殿。至于平樂……”
她眼睛微瞇,看著這個皇帝心尖尖上的孫女,滿是痛惜與遲疑。
半晌,手微微一緊,百鳥朝鳳的發簪在宮燈下閃過一抹冷硬的輝光……
終究也只疲憊地擺了擺手,喉間發出嘆息。
“一并送去瑞金殿,等陛下發落吧。哀家老了,糊涂了,管不了你們這些扯皮垮臉的爛賬……”
上次因為魏王李炎的事,崇昭帝對她已多有芥蒂。太后也不愿意因為死去多年的薛淑妃與皇帝起爭執,影響母子情分……
殿里的命婦皆心思玲瓏。
太后一開口,便已明白其中緣由。
一個個自座中起身,齊齊行禮。
“皇太后千秋圣裁。”
崔老太太嘴唇動了動,到底是咽下了那口氣。
今日并非和蕭氏算賬的好時機。若鬧得太過難看,便是將太后和皇帝都得罪了,對薛家不利……
殿中眾人各有各的心思。
蕭貴妃沒有再爭執,拉著平樂告罪。
平樂目光呆呆的,一瞬不瞬地盯著薛綏,好似在看一個來自地獄的索命惡鬼,目光里有懼有恨,還有更多的不可思議,好半天也不肯挪動步子。
最后是蕭貴妃示意兩個宮人,一左一右將她架著離開的……
臨走,她安安靜靜,盯著薛綏和李肇,一句爭辯都沒有,目光卻滿是寒意。
混亂的局面平息下來。
諸宮女低著頭,斂息屏氣,再次到席間跪下服侍。
李肇不便過多逗留,對承慶太后道:“孫兒且先告退。夜里宮中設大宴,滿朝文武與宗室親貴都等著為皇祖母祝壽呢,孫兒也去準備一番,恭侯皇祖母駕臨。”
承慶太后渾濁的老眼打量他片刻,這才微微頷首。
“去吧去吧,你是太子,皇家體面全挑在你肩上,做事要多多思量。”
這是提醒他不要把宴上的風波傳揚出去,再生枝節,最好就爛在肚子里,或者就此揭過……
李肇應是,拱手一禮。
回頭時,他目光與薛綏猛然對上,短暫相視,就面無表情地別開頭去,一臉冷漠地快步離開了慈安殿……
宴席重開。
殿內的氣氛松緩下來,眾命婦三三兩兩地低聲說話,仿若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的,舉杯相敬,談笑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