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關(guān)涯看著李肇騎馬隱入風雪,低聲對來福嘆了一口氣。
“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來福愁眉苦臉地搖頭。
“都是那情毒鬧的。不解也煎熬,解了好似更受煎熬……”
“興許殿下這會兒,恨薛六姑娘入骨,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碎尸萬段也未可知……”關(guān)涯眉頭緊鎖,撫著腰間刀鞘。
“公公你說,我等回京后,要不要悄悄替太子殿下,出了這一口惡氣?”
“萬萬不可,關(guān)侍衛(wèi),你可不要亂來。”
來福嚇得失聲阻止關(guān)涯,隨即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滿是憂慮。
“解鈴還須系鈴人啊……”
李肇沒有回頭。
即使在黑風口苦熬那么久,身上有傷,他依舊挺拔如孤峰寒松,眉眼間的輪廓更深,下頜線條繃得極緊,仿佛在極寒與血火中淬煉過,褪去了最后一絲屬于皇子的矜貴雍容,只剩下浸透骨髓的冷硬與肅殺。
來福心頭涌上一股難以喻的酸楚。
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太子爺,終究是被這無情的世道和更無情的情字,磨去了最后一絲天真,不再少年。
赤水關(guān)隘外。
是雷鳴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大地仿若在微微震顫。
陸佑安的聲音穿透風雪,帶著狂喜和激動傳來——
“太子殿下!末將救駕來遲,殿下可還安好?”
李肇看著浴血歸來的陸佑安,額頭包扎著的白布染著血漬,但精神大好,一臉是笑,不由也揚了揚眉,緊抿的唇角,終是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陸將軍,辛苦了!”
“殿下折煞末將了……”
四目相對,無需多。
兩人已是劫后重生的同袍戰(zhàn)友、血火淬煉的沙場宿將。
三個時辰后,天已大亮。
陸佑安踏著咯吱作響的積雪,陪李肇走上瞭望臺,聲音嘶啞,帶著大戰(zhàn)后的疲憊。
“各部傷亡、繳獲已初步清點完畢。阿史那部潰退五十里,丟下了大批輜重糧草,還有……”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不少凍斃、染疫的尸首。我們派出的輕騎小隊,在后方發(fā)現(xiàn)了幾處西茲人內(nèi)訌廝殺的痕跡,從裝束看……似是大祭司阿蒙拉赫的部眾。”
李肇淡淡“嗯”了一聲。
阿蒙拉赫終于按捺不住,從暗處走向明處,開始策應(yīng)王師,在敵后清洗阿史那的勢力了——
這對大梁,是天賜良機。
然而,他眼中卻無太多漣漪。
陸佑安察觀色,悄然退后半步。
只見寒風里,關(guān)涯跑上臺階,看著太子殿下冷峻如冰雕的側(cè)臉,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懷中掏出一段被磨得發(fā)亮、幾乎斷裂的粗麻繩,雙手呈過頭頂。
“啟稟殿下,這是在清理黑風口送物資的冰橇時發(fā)現(xiàn)的。繩結(jié)的打法……很是特別。”
李肇的目光終于從遠方收回,落在那截不起眼的麻繩上。
那是一種極為古老、復(fù)雜且極具韌性的環(huán)心結(jié),并非軍中常用,也非西茲或任何周邊部族民眾常用的結(jié)法……
他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指尖觸碰一下粗糙的繩結(jié),又慢慢收回。
“暫且收著。”
關(guān)涯應(yīng)是,語氣平靜,胸中已是千層浪。
定是舊陵沼。
定是薛六姑娘!
這個名字沒有人提及,卻不會被淡忘。
西疆雪災(zāi)、斷糧絕境、疫病蔓延、阿史那圍困……在他們陷入絕望之際,朝廷的援軍和物資,都遠遠比不上那個雪夜里,悄無聲息的雪中送炭。
誰能想到,這背后,竟有一雙翻云覆雨的素手!
可是,薛六姑娘不是已了斷塵緣,用解藥斬斷了和太子殿下之間那段孽緣?為何還要將手伸到這萬里之外的修羅場?
是贖罪?是算計?
還是……舊陵沼又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他們這些屬下全然看不懂了。
“關(guān)侍衛(wèi)——”來福咽了口唾沫,看著太子的背影,悄悄走到關(guān)涯的身側(cè),聲音里滿是困惑。
“你說……咱殿下這心里頭,如今到底是個什么章程?薛六姑娘這到底算是幫忙了,還是……又在算計咱們殿下?”
關(guān)涯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沒有說話。
來福裹緊棉袍,哈著白氣,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