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忠雪雁智演紅娘戲
夜來香清唱臨江仙
寶釵、金玉到達林府,給雪雁帶來了歡愉和希望。寶釵當天給她三十兩銀子,由她去買衣裙、購補品,至于這些天生活費用另外支取,她心中有說不出的高興。短短十來天,雪雁仿佛變了個人似的,笑口常開,精神煥發,滿面紅光,皮膚透發出青春的光澤,腰也不酸、腿也不痛了,因而只盼寶釵倆多住幾天。
在雪雁的熱情接待下,金玉和寶釵生活也過得十分松快,確有流連忘返之感,不覺已到了重陽節。金玉準備做一道江南名點——重陽糕,享宴高會,一大早就上街去買一些好菜,準備好好地慶賀一番。
重陽糕是以糯米粉為主要原料,配有適量梗米粉,加適量的水和紅糖,攪拌均勻后,再放到蒸籠里炊。寶釵和雪雁按照金玉的吩咐,正在專心致志地做這個玩意兒。
忽然她倆聽見外面啪啪啪的敲門聲,寶釵以為是金玉回來了,就急忙跑出去,邊開門邊熱情地說:玉!這么快把菜買好啦!
是我,是桂兒喲!母親,請開開門。她一聽,不覺一驚,急忙打開門,說,沒想到你這么早就過來,來得正好,今天是重陽節,我們正在做重陽糕呢!
正因為是重陽節,每逢佳節倍思親,重陽佳節迎母親。所以特地早來,也可以說來遲了。賈桂尊敬地說。
是你一個人過來,沒有帶傭人和差役寶釵問。
這次來是迎接母親的,純屬私事,不可興師動眾,況且我只是小小芝麻官。賈桂顯得謙卑。
寶釵聽了十分滿意,笑容可掬地說:這樣好,這樣最好,這就使我放心多了。就是要公私分明,就是要‘治官事則不圖己利’。
賈桂的到來,使寶釵既驚又喜:驚的是他的突然來到,金玉難以回避,只怕萬一露了餡,怎么解說喜的是天下父母心,哪個母親不疼孩子今天兒子到來,當然開心!
而賈桂也喜憂參半:喜的是今日見到了一年多未見的母親,心中自然高興;憂的是鶯兒的冤案,在母親面前怎么交代怕受到母親的嚴厲訓斥。他見到母親后戰戰兢兢,表現出十分孝順的樣子,畢恭畢敬地磕頭,說:兒子向母親請安!孩兒迎接來遲,請母親恕罪!
寶釵看見兒子頭戴烏紗,身穿官服,心如蜜糖,甜滋滋的。她滿心喜歡地說:來得及時,來得好!剛趕上重陽節!快進屋里說話。
在屋里的雪雁,放下手中活兒,出來想看看金玉買什么菜來。不料,迎面來了個做官的青年人,她猜定是寶釵的兒子了,就說:寶姐姐,這位就是大少爺嗎
是的,是我的桂兒。寶釵轉過頭來對賈桂說,這位就是我們經常談到的雪雁姨媽。
姨媽,您好!侄兒拜望來遲,請見諒!賈桂禮貌地拱拱手道。
好說,好說。雪雁咯咯大笑說,長得挺俊的,很像他的父親。
正在這時,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寶釵一時心慌意亂,雪雁心中明白,說:我表哥買菜回來了,我去開門。說后就快步跑去,邊開門邊高聲地嚷:阿金哥,買來了什么菜
金玉真的買了不少菜,有肉、魚、蝦、蟹和蔬菜等,滿滿的一籃子。雪雁靠近他的耳邊,輕聲地說:她的兒子來了,在屋里說話,我們燒菜做重陽糕去。
金玉點了下頭,說:好的,他說他的話,我們做我們的事。
金玉雖然跟在雪雁后面,可是眼睛卻掃視屋里,想看看賈桂的模樣兒。而賈桂聽雪雁說阿金哥買菜回來,也想瞧瞧這位阿金的長相,就步出門口。正巧,兩雙眼睛碰到一起,碰出異樣的滋味來。
雪雁為了不使金玉的身份泄露,特意過來,說:寶姐姐,你倆今日母子歡聚,多多敘談敘談,做飯燒菜的事交給我們了。她裝出阿金是她自己人的樣子,高聲喊道:阿金哥,今日有貴客,寶姐姐的大少爺來了,你快點把魚殺了,今日我請桂少爺的客。
賈桂對這位阿金的第一印象有特別感覺,于是問:母親,這位先生是誰
不要管別人的事。寶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我怎么稱呼他呢賈桂問。
你稱他叔叔就是了。寶釵低著頭說。
知道了。賈桂說。
還是談你自己的事,你怎么冤枉鶯兒寶釵有意轉移話題,轉守為攻地接著嘮叨道,這么善良、這么可憐的人,你都忍心冤枉她!你應該知道,她是有恩于我們的人。她是你的娘,一把尿、一把屎地把你帶養大。你知恩不報,還忘恩負義!這到底為了什么你為何冤枉于她
孩兒知錯。恕孩兒年輕無知,輕信下人妄,差點釀成了大錯,自感愧疚非常。賈桂雖然表面上做了悔過,但聽得出是搪塞、敷衍的。他接著大致地敘述了鶯兒含冤入獄的經過,輕描淡寫地表白了自己當時不知情的原因,把責任推向客觀、推給別人。
寶釵向來對賈桂比較寵愛,即便明知其辭不實也愿意相信他的話,所以兒子常常在母親面前撒謊。今天她聽兒子這么一說,加上自己又有重大隱私,做了被認為是不守婦道的事——私下里有個男人,心有內疚,好像自己在兒子面前矮了一截,舌頭也短了許多,所以對兒子如此的罪過未加認真追問和嚴厲訓斥,只是點到為止說:你現在是幾十萬人的父母官了,以后要吸取這一教訓,處事不能粗枝大葉,要引以為鑒,切莫輕信別人的挑唆和不實之詞。遇事要多動腦子、謹慎從事,千萬不能馬虎草率!
母親訓導極是,孩兒切記母親的教誨,深刻吸取這次教訓,請母親放心。賈桂說。
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絕非兒戲,以后辦案要慎之又慎。寶釵心不在焉地說。
是是!吃一塹長一智,從失誤中積累經驗,感悟道理,決不重犯此類過錯。賈桂表示。
這就好了,只要知錯能改就好,母親就既往不咎了。寶釵說。
他見母親沒有多加指責和追究,如釋重負,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為防母親重提此事,他有意轉移話題說:您的來信昨天早上收到,我是昨天下午急忙從吳江趕來迎接母親的,不知母親何時動身去江南
再過幾天吧。寶釵思考了一下說,我想與雪雁他們一起去蘇州,所以要同他們商量商量后再定。你如果等不及的話,可以先回吳江,我晚點過去好了。
最好一起去,我可等兩天,后天可以嗎賈桂說。
可能來不及,肯定來不及的。母親說。
因為我縣里有事,最晚后天要回吳江的。兒子流露為難表情。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要同他們商量后確定,你等不及的話,可先去吧。母親重復道。
他們來不及,我與母親先走,這樣行嗎賈桂以示孝敬說。
這不行,肯定要與他們一起去。寶釵明確地說。
這也好,等會兒我與雪雁阿姨說說。賈桂說。
你在這里坐會兒,我到廚房看看他們的重陽糕做得怎么樣了。她為了不與兒子一起走,所以不想與他多講,起身到廚房去。
她走到灶間,看見重陽糕已經做好了。金玉見她過來,忙切了一塊塞進她的嘴里,說:吃吃看,味道怎么樣
寶釵嚼了一口,說:味道挺好的,既香又甜且軟,評價可以了嗎她接下道,這么好吃的玩意兒你以后會教我嗎
金玉受了她的夸獎,高興地說:一定一定,以后你做我吃多好!哪有不教之理。
她走到正在炒菜的金玉身旁,雙手搭在他的肩上說:阿金,辛苦你了,讓我來吧,你休息一會兒。
此時,冷不防賈桂也走了進來,雪雁頭腦機靈,反應敏捷,急忙高聲說:桂少爺,你在中堂里休息休息,這里油烘烘的。
寶釵聽雪雁這么一說,知道兒子來了,忙縮回手,慌張地從金玉手中奪過勺子,裝出她來掌勺的樣子。
還是雪雁機靈,她快步上前一邊推開金玉,一邊從寶釵手中奪過勺子,說:讓我自己來,你大男人,只能燒燒火,笨手笨腳的。她接著說,寶姐姐,你也去休息休息,灶房燒火做飯的事我同阿金來。這樣雪雁急中生智上演了一出紅娘戲,使險些露餡的寶釵巧妙地避過了兒子的眼目。
到了中午,十幾個菜全部做好了,桌上放得滿滿的。雪雁安排金玉坐上首,寶釵坐左位,賈桂坐右面,自己坐下手。金玉拿來一壇紹興狀元紅,各人把杯。席間,雪雁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表哥,他姓吳,名叫金玉。那位是寶姐姐的大少爺,他在吳江做知縣大人。接著,他倆幾乎同時站起來作揖,異口同聲地幸會幸會,向對方致意。
菜鮮、糕甜、酒美,大家吃得開心。寶釵過去酒量不錯,長久沒喝,已經差遠了,幾杯下肚后,就有幾分醉意,便情不自禁地吟了一首:
重陽佳節客維揚,菜熱糕甜美酒香。
待到明秋重九日,香糕妾做在夫鄉。
雪雁聽后不覺一驚,就急忙輕輕地踩了她一腳,說:寶姐姐,莫取笑了。接著和上一首:
廣陵林府婢家堂,尋覓夫君托姐幫。
節后表兄人別去,來年有禮謝蘇杭。
雪雁的一踩腳、一句話、一首詩,巧妙地補救了寶釵的酒后失,用語恰到好處。寶釵雖然才智聰慧過人,一時酒后漏語,也是情理之中。在緊要關頭,雪雁連忙應對,幫了大忙。她笑瞇瞇地看了雪雁一眼,以目光致以謝意,無聲勝有聲,謝在不中。也可以說,雪雁二演紅娘戲,再次解了她的圍。但不知其有禮謝蘇杭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