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妹子在這里準(zhǔn)備些嫁妝,到時我們會把新娘送過去的。寶釵停了一下,接著說,那邊喜事辦后就來蘇州,咱們再熱鬧一番。如果周先生還未放官的話,住到揚(yáng)州去也可。

周進(jìn)在蘇州待了兩三天,就匆匆地回故里去了。臨走時,李紈、寶釵、黃嵐又各給他一二十兩銀子不等,以作修房和籌辦婚事之用。

雪雁婚嫁是件要緊事,大家一邊忙碌準(zhǔn)備酒水等,一邊為她買這送那,有面料衣巾、被褥紗帳,有箱柜桌椅、桶盤器皿,有金銀玉珠、飾品脂粉,有文房四寶、繡閣錦囊等等。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緊張籌備,嫁妝基本辦好,可以說雪雁的嫁妝要比鶯兒結(jié)婚時多得多。她心中無比激動,無上喜悅。

周進(jìn)回到家里一看,堂兄等已經(jīng)在幫他裝葺房子了,不少親朋鄰里自愿為他忙碌出勞力。他們見周進(jìn)回來,都改口稱他為老爺。接下幾天,名帖四面八方而來。紹興知府老爺親自前來請他做客,紹興、會稽、山陰及附近的官員、鄉(xiāng)紳、豪士紛紛登門拜訪,忙得他四處應(yīng)酬,無暇顧及家里籌辦諸事。其實也無需他親手操勞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原來的兩間舊房粉墻固瓦,修繕一新。房間也作了布置裝飾,家具一應(yīng)俱全。

更好笑的是媒人接踵而來,紅紙寫的年庚八字無數(shù),有二十多歲的姑娘,也有十七八歲的少女,大多是當(dāng)?shù)氐拇髴羧思摇⒚T閨秀。盡管周進(jìn)再三解說已經(jīng)討了妻室,但還是有些人不相信、纏住不放,搞得他哭笑不得。

很快到八月初八了,周進(jìn)本當(dāng)打算婚事從簡的,不料賀禮疊疊而來,有舊親老舍等平民百姓,也有地方官吏和望族人家,扛的扛來,挑的挑來,提的提來,搞得他無處存放、無所適從。

午時過后,忽報新娘到！周進(jìn)等馬上出去迎接,見一隊彩轎中出來八九個女人,不難看出,其中一位頭戴宮花,身著玫瑰色粉香緞繡花旗袍,臉上濃妝艷抹,顯得與眾不同的,便是新娘雪雁了。

雪雁雖然人到中年,近來由于無憂無慮、精神愉爽,煥發(fā)出青春的活力,尤其是這次陪周進(jìn)杭州鄉(xiāng)試后,仿佛變了個樣,顯得愈發(fā)嫵媚、靚艷和年輕；再加上經(jīng)過黃嵐她們精心妝扮,真是一位裊娜多姿、氣韻明潔的新娘。

陪同新娘來紹興的有李紈、寶釵、秋華、秋實,還有史英、梅菲、薛芬、鶯兒。可把看熱鬧的人驚著了！他們見到隨送的蘇州美女,個個長得如花似玉、儀態(tài)高雅、貌若天仙,贊嘆不已。

接著從船中搬上一杠杠箱箱籠籠的嫁妝。這些嫁妝款式新穎、工藝考究、種類齊備,其中有蘇州知府賈蘭送的紅木箱籠各一對,吳江知縣賈桂送的紅木象牙雕刻大櫥一只、櫥前凳一張,李紈送的紅木梳頭椅兩張,寶釵送的柜桌和梳妝臺各一張,黃嵐送的有兩箱綢緞布料,還有薛芬、梅菲、甄鐘、賈薔等送的許多禮物,一時無法說清。

紹興是江南名城,寶釵、李紈這次來,除表示對雪雁的器重以外,另一目的是趁此機(jī)會,看看會稽的名勝古跡。李紈還因?qū)L兒的婚姻固執(zhí)己見感到內(nèi)疚,想通過對雪雁的關(guān)心作些彌補(bǔ)。

周進(jìn)壓根兒沒有想到寶釵、李紈兩位太太會親自前來,感到喜出望外。他正愁著雙方都沒有主婚人,見到李紈,立刻下跪,說：晚輩從小無娘,今日無人主婚,您就收我這個干兒子吧！李紈樂呵呵地點頭道：好啊！這么好的干兒子,難找喲！她這一表態(tài),使周進(jìn)、雪雁喜上加喜。寶釵是雪雁的主人,也可謂干娘,男女雙方就都有了主婚人。

婚禮在歡呼聲中啟始,會稽知縣主禮,知府親自致賀詞,接著按地方風(fēng)俗舉行。紹興的婚俗與蘇州相差無幾,當(dāng)?shù)胤Q拜堂成親,這里暫不細(xì)表。總而之,婚禮場面之隆重、氣氛之熱烈、品位之高檔、參加人數(shù)之多,都是始料未及的。

正是中秋季節(jié),秋高氣爽,天空晴朗。婚宴分設(shè)兩個席次,知府及各縣大小官員、鄉(xiāng)紳名士,還有李紈、寶釵等蘇州來客,放在喜悅來飯莊舉行；此外的一般親戚鄰居們,就在周家門前露天擺宴。新郎、新娘主要在喜悅來招待高朋貴賓。

雪雁畢竟是大家出來的,見過的場面多,敬喜酒、行酒令應(yīng)對自如,倒是周進(jìn)顯得有點木訥,還需新娘指點。新娘拉著新郎的手首先到李紈、寶釵這一桌,對她倆說：兩位母親請原諒！我倆先敬他們……

應(yīng)該,應(yīng)該的！李紈笑逐顏開地說。她感受婚禮的喜慶,格外地爽心,絲毫沒有想到會冒出個干兒子來,做起了主婚人,成了新娘的婆婆！不禁越想越開懷、越忖越好笑,笑得合不攏口。

寶釵本來就很欣愉,是自己為雪雁物色的夫婿,還幫助他備試,如今考中了舉人,又看到如此熱鬧地為他倆舉行結(jié)婚慶典,總算報答雪雁的一片忠心。

久在城市生活的秋華、秋實兩姐妹,第一次出遠(yuǎn)門,看著一切都很新鮮,沿途領(lǐng)略了大自然的絢麗景色,明顯感到這次做伴娘比上次給鶯兒做時還熱鬧,還風(fēng)光,所以興高采烈。史英、薛芬、梅菲、鶯兒跟著出來走走,也很開心。

新娘、新郎先向知府他們敬酒,雪雁說：承蒙知府大人的大駕光臨！使我倆婚禮光耀無比,表示衷心感謝！特敬喜酒一盅,祝大人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新娘的一席話,立刻響起了一陣叫好聲和碰杯聲。人人都夸新娘淵文博學(xué)、知書達(dá)禮。

接著,雪雁以同樣的方式,逐一敬酒,這一桌順利過去。接下是地方鄉(xiāng)紳名士一桌,他們大多是秀才出身,可以說是紹興師爺、最難對付的。按當(dāng)時紹興習(xí)俗,一桌只坐八人。雪雁按順序敬酒,先從上座左邊敬起,那人道：今日我們好友相遇,你的一壺酒不夠喝。請新娘說出一詩句,說得不對,新娘要連喝三杯。

好,如果說對了呢那先生就連喝三杯,這叫公平。新娘說。

可以可以。那個秀才點頭說。

你能喝千杯嗎‘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有的是酒,勸君‘一飲三百杯’就不錯了。雪雁連說出兩句。那人自覺地連喝三杯。

順到第二個秀才先生,他嚓的一聲把折扇收攏,豎在桌上,道：請新娘子也來一句。

這位先生也錯了,今晚大喜,需要好事成雙,不要你‘一枝獨秀’,只要你‘一技之長’——喝酒。雪雁這一批評,使這位秀才面紅耳赤,沒趣地連喝三杯。

往下順到第三位了,這位先生把酒杯高高舉起,眼睛朝上看著,說：看我的動作,請新娘也說出唐詩中的一句。

這位先生又錯了,這里是飯莊,不是花前月下；舉杯的是你,不是李太白,怎能邀得來明月你在向天花板邀什么呢,要酒,喝！雪雁這么一說,這位也只好認(rèn)輸,自覺地飲了三杯。

雪雁接連勝了三個秀才,下面的人都收斂了。新娘這時采取以攻為守的策略道：這樣沒興趣,我提議,按照順序。我為一,那位先生為二,接下是三四五六七八九,以自己的位號,說出唐詩中的七一句,誰說不出,認(rèn)輸罰酒。

秀才們天天都在填詞、唱曲、作詩、對句,對唐詩可以說滾瓜爛熟,大家表示同意。新娘先說第一句：一朝選入君王側(cè)。

第二位說：兩處茫茫皆不見。

第三位說：三千寵愛在一身。

第四位說：四方環(huán)鎮(zhèn)嵩當(dāng)中。

第五位說：五岳祭秩皆三公。

第六位說：六宮粉黛無顏色。

第七位說：七月七日織女會。

說到這里,雪雁忙止住說：慢！請問這位先生,這句子出自唐詩何首是何人所作萬望先生指教。

因為他酒喝多了些,一時說錯,就來一個混水摸魚說：是白居易的《長恨歌》。哪知雪雁這一套是從當(dāng)年賈府詩社中學(xué)來的,況且她對唐詩也滾瓜爛熟,怎能混得過去！新娘道：《長恨歌》中說的是‘七月七日長生殿’,錯一字罰一杯,錯了三字應(yīng)罰三杯。又一位被罰了。接下去是：

第八位說：八駿日行三萬里。

第九位說：九華帳里夢魂驚。

此時的各位秀才都認(rèn)識了雪雁這個才女,周進(jìn)這次所以能中舉,是得益她的幫助,故此不敢再出難題了。

整個餐廳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寶釵這一桌上,人人在竊竊議論著這些天仙般的蘇州美女。有消息靈通的知道她們底細(xì)：其中一個是蘇州知府的母親,一個是在吳江縣新編《護(hù)官符》、審破連環(huán)案的薛寶釵,還有是賈知府的兩個女兒及他的表妹等。

趙知府得知后就率本桌官員,手捧酒杯過來向李紈她們敬酒,說：失敬失敬！您就是蘇州府賈大人的母親,恭迎光臨紹興,卑職率同僚向李太太和寶太太及各位表示敬意！說后就與她們碰杯,一干而凈。

李紈她們?nèi)w起立回敬,太太說：今日我干兒子成親,趙大人及各位老爺大駕光臨,老身我心感榮幸至極！為表示衷心感謝,回敬各位大人喜酒一盅！說后也碰杯而干。

令郎賈大人與我是同科,那年京試時,他的年齡最小,所以我還記憶猶新。趙知府看了秋華、秋實一眼,接著道,時間過得很快,賈大人的兩位千金長得十分漂亮可愛！

想必大人令郎令嬡都已長大成人了李紈隨便問。

大兒子二十三歲,已經(jīng)成家了,小兒子二十歲,尚未娶親,小女一十八歲,也未許婚。趙知府說。

寶釵在旁觀察知府,說不定瞧中秋華、秋實,想為小兒子娶媳婦因為不知他兒子的底細(xì),她怕李紈一時沖動,把話題扯到孫女身上,忙插話說：我的干女兒、干女婿在您的管轄下,請趙大人多多關(guān)照！

好說,好說！請放心。趙知府說。

謝謝！那就拜托了！寶釵恭敬地說。

秋華、秋實對他們的談話毫無興趣,表現(xiàn)出疲乏的樣子。薛芬、梅菲、史英她們不喜歡與官場的人打交道,就站起來準(zhǔn)備離席,并禮貌地向知府他們致意。

婚宴結(jié)束后,周進(jìn)、雪雁送走貴客,急忙回來,新娘分別攜著李紈、寶釵的手,喜氣洋洋地回到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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