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薛寶琴初識富商婿

邢岫煙重逢私奔女

李紈、寶釵她們聽到寶琴、岫煙已到姑蘇,人人心急如焚,急著想見她倆。尤其是梅菲與薛芬,已坐立不安,激動得熱淚盈眶,忘乎所以地即刻準備行裝,恨不能頓生雙翼,飛到母親身邊。

紹興雖然是水網地帶,河流縱橫交錯,但沒有直達蘇州的航船。為了使大家早日到達,周進特意租了九頂小轎,直送到杭州。緊接著轉乘直達蘇州的客船,經過兩個晝夜的航行,于第三天午后到達平江碼頭。

他們在碼頭再租小轎,剛要起轎時,賈薔、賈施、薛真幾人已趕到碼頭迎接了,大家就一起到達李紈宅第。黃嵐早在那里等候了,立即吩咐小杏送上已經準備好的茶水、點心、果品等。

寶琴、岫煙自從賈府一別,已有二十多年頭,有老親舊友闊別重逢,有母女新婿認親會面,有前輩晚生隔代相認,其感人場面可想而知。她們要說的話很多,先是薛芬激動得熱淚滾滾地上前,雙膝跪地喊了聲娘后,接著雙手抱住母親的膝蓋,痛哭流涕地說：母親請原諒,女兒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做了對不起父母的事……

不等薛芬說完,賈施急不可待,但又有點難為情地走到岫煙跟前,低著頭且一不發地啪的一聲,膝蓋落地,說：岳母在上,請受小婿三叩首！恕女婿不孝,做了對不起岳父母的事來,我不該……

快起來,快起來！岫煙樂呵呵地扶起女兒、女婿,說,當時你不該不說明你是平兒的孩子,若說明了,就不會認為芬兒被你拐騙走的,更不會使我驚慌失措、失魂落魄了！

小婿知錯,請岳母高抬貴手！賈施再磕頭道。

母親,這都是女兒的不是,是我要牛哥走的,請母親怪罪于我！薛芬說。

起來起來,快起來吧！哪有怪罪之理,母親只希望你倆夫妻恩愛、生活舒坦就好了。岫煙笑逐顏開地說。

薛真則不同。他從未見過岳母,今天看到岳母如此年輕、如此端麗,心中十分地敬慕！就膽怯地走到寶琴的跟前,畢恭畢敬地跪地磕頭,說：請岳母恕罪！小婿那時不知梅菲是知府千金,我們不該私奔,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萬望岳母原諒,再原諒！

梅菲見薛真下跪,慌忙也來跪下,說：女兒我做了對不起父母的事,請母親高抬貴手,饒了我倆吧！女兒永不忘記父母的養育之恩。

寶琴兩手攜女兒、女婿,說：別說了,你倆快起來吧！母親不是興師問罪來的,是來看望的,只希望你們夫妻和睦、生活愉快。

女婿決不辜負岳母的期望,請岳母放心。我會堂堂正正地做人,真心實意地善待梅菲,使她笑口常開、幸福一生。薛真信誓旦旦。

寶琴聽了呵呵大笑道：哈哈哈！當時誤認為你是個騙子,想不到你是香菱的孩子！當聽到你是寶姐姐的侄子,我和老爺子心里就寬了！

祝女兒女婿夫妻恩愛、事業有成、早得貴子、笑抱甥孫！李紈也開玩笑說。

話間已是夕陽西下,將到吃晚飯的時候了,薛真拱手說：岳母！姑母！太太、姨母！各位請了,請各位到寒舍用餐,晚輩恭候光臨,請,請！

在我這里吃好了,到你那里一二里路,不方便。黃嵐說。

我已經備好了轎子,況且菜也快做好了。薛真、梅菲道。

嵐嫂子這里有的是時間,改天來吃好了。丈母娘來了,女婿應該先請客,丈母娘也急需去看看女兒家的房子。走,大家一起陪丈母娘到梅菲家去。寶釵說后,大家笑了,就跟著向梅菲家走去。

不一會兒,便到梅菲寓所,見是一座圍著圍墻的四合院：

獨家院落小窗臺,四面圍墻月季栽。

曲徑通幽雅致處,大門黑漆向陽開。

臺門上方寫有蘭香廬三字,左右大理石上刻有楹聯一副：

曲徑通幽看繡戶,芳庭達敞見朱門

進得院中,聞香蘭馥郁,聽絲竹悠揚。內有朝南樓房七間,左右廂房平屋各四間。前有空曠天井,后有雅致花園。園中古樹名木參天,奇花異草遍地,繞徑掩蔭靜謐,回廊曲折怡情,小橋流水潺潺,池塘荷葉青青,涼亭飛檐兀立,假山磊石崢嶸。雖不比留園奢豪,但也十分幽靜舒適。

看了房外看室內,其華堂的壁上掛著由名家寫的華堂集慶四個大字,左右楹聯一副：

月下花前凝浩氣,亭中閣上養怡神

中間有唐寅所作的丹青一幅,畫中一盆水仙,花開并蒂,淡雅爭艷；下面設置畫桌一張,桌當中擺有商代青銅鼎一只,左右放著五代時期青瓷瓶一對,還有北宋年代搪瓷花瓶兩只,瓶上插著剛剛開放的丹桂數支,透發出陣陣芳香,使人爽心悅目。

她們走進看到,左邊三間房子是梅菲、薛真的臥室和書房,臥室的箱箱籠籠、錦床繡褥不必細說；右邊三間是會客廳和琴棋室,桌椅板凳擺設整潔得體,古琴古玩古畫點綴得品味超然,豪華不奢侈,典雅又莊重；右廂房分別是燒飯婆子、管家和丫鬟的住舍,左廂房是廚房和餐堂。寶琴想：這哪里是商賈的居舍,簡直是官宦府上、望族豪宅、書香門第！

這座合院原是蘇州巨商蘇德的住處,五年前他另有新宅院,這里讓給其獨生女兒蘇芙容居住,實際是蘇小姐的寓所。就在薛真、梅菲來蘇州的半年前,這位小姐不幸遭劫匪劫持,失蹤了,因此院子空著。薛真、梅菲到來后,蘇德老人就安排給他倆居住。

蘇芙容是蘇德唯一的女兒,是薛真進蘇家后所生,也可說是薛真招娣招來的。蘇德四十七八得女,再加上蘇小姐品貌十分嬌艷,人又聰慧,成為蘇州小有名氣的千金,當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蘇芙容的失蹤,蘇德夫婦痛心疾首。為此,蘇德曾花重金尋找女兒,找遍蘇州全城和周邊地區,始終找不到她的蹤影。蘇夫人因失女悲傷過度,不幸于同年謝世。蘇德老人也因此精神一蹶不振,漸漸地犯病了。

說到這里,寶釵倏地想起前年出現在吳江縣的無名女尸,至今還時常掛記,這到底是何許人也一直未曾找到答案。她想起了當時情境,直感到此女尸會不會就是失蹤的蘇小姐。

那天夜里,大家都留宿在蘭香廬,她們分別彈琴、作詩、唱曲、起舞作樂,很是愉快,至半夜才休息。寶釵與寶琴姐妹倆二十多年未見面,因而同榻而眠,要講的話自然很多。也許是興奮過度所致,兩人總是睡不安,寶釵還是在思慮著蘇芙容的失蹤疑團。

想著想著,寶釵漸入夢鄉。只見一女子飄然而來,淚如雨下地向她磕頭,說：謝謝寶太太,謝謝您在吳江縣審了連環案,為我報了仇,還施先生一個清白。當時的這具女尸就是我蘇芙容,今特來請求您再為我做件好事！

什么事你只管說來,我將盡力而為。寶釵說。

請真哥、菲嫂倆,盡快把我的尸體從吳江遷回到蘇州,重新安葬在母親的身邊,以免長住在荒郊孤墳里永遠做個野鬼游魂。蘇芙容說。

應該的,應該的！我今天就叫真哥去辦。蘇小姐,請說說,我很想知道他們是怎么抓你去的,又怎么害死你的寶釵問。

因為我是姑蘇聞名的美女,這批強盜見色貪婪、見財眼紅,因而來搶我、害我。也就是在這個院子里,那天深夜,他們一伙十多人爬墻而入,虜我與當年虜妙玉一樣的手法,同樣用迷香熏昏了我,把我擄到太湖船上,受盡百般凌辱,活活將我害死,還把我的財物洗劫一空。蘇芙容泣道。

你受他們折磨而死的,這我知道。寶釵接著表示,請放心,今天就叫你真哥去吳江把你的遺體遷回蘇州,重新給你厚葬。

謝謝……

寶釵想進一步問話時,忽被寶琴的笑聲笑醒,因寶琴為女兒的居宅豪華、生活美滿而驚喜,所以做夢也在笑,結果笑醒了姐姐的奇夢。夢中醒來的寶釵,看看東方開始拂曉,就披衣起床,立即去喚醒尚在甜睡中的薛真、梅菲,將夢中之事告訴了他倆,并吩咐薛真立即帶若干人去吳江遷墳移柩。

薛真聽后迅速行動,上午就親領十來個健壯男子,風風火火地去了吳江,前去遷吊蘇芙容靈柩。

薛真帶去吳江的全是些男人,留下的是清一色女子,她們由梅菲陪同去看蘇州龍鳳祥銀樓。銀樓位于蘇州最繁華的觀前街鬧市區,在得月樓邊上。她們無須坐轎,步行很快就到達了。

除寶琴、岫煙外,她們大多數到過這銀樓,可是見到的卻是冰山一角。今天梅菲親自帶來看,別有一番天地。整個銀樓比應天府的要大,分為天鉑首飾軒、黃金飾品館、翡翠珠寶閣、古董古玩柜等,同時還參觀了金銀鑄造坊和奇珍異寶室。更讓寶琴看傻了眼的是金庫,里面存有大小不一、黃白各異、一時難以數清的金條、金磚、金元寶等金銀珠寶。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寶琴眨了眨眼,問：這些東西都是你們的你有這么多的財寶,簡直能把整個應天府全買去。

何止這些,還有京城、江寧、杭州、成都等六處分號,咱們應天府的也是其中的一處。梅菲道。

她們看珠寶看了老半天,中飯當然在銀樓吃,因為這里自有廚房和廚師,只要梅菲吩咐一句,什么菜肴都可做好。可以說她們玩得盡興、吃得痛快,回來已是未末申初了。

薛真他們只用一天的時間,就將蘇芙容的靈柩運回蘇州,奇怪的是尸體完好、衣著照常。按當地風俗,遺體不能運進屋內,因此在墻外搭蓋棚子停放。薛真、梅菲予以厚葬,請來四十九個和尚,做了一天道場,并舉行場面凝重的祭祀儀式。寶釵、寶琴、李紈、黃嵐她們全都參加。說來奇怪,蘇德老人聞之,立刻從床上起來,還到女兒墳頭轉了三圈子,從此老人家身體一天天地好起來了。

大家對蘇州龍鳳祥的財寶十分驚嘆,對梅菲院子的風格大為贊賞。寶琴看得心里樂開了花,頻頻點頭,說：想不到,想不到江南商人有如此富有,真是小看商賈了,這著實比做官的人家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