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賈蘭為官清廉、辦事公道、關撫百姓,深受民眾擁戴。那天早上,他們經過的街坊,人們不約而同地匯聚過來,不少人合掌跪拜,抹淚擺手。
這種熱情場面甚是感人,賈蘭、黃嵐不由得下轎步行,揮手作揖向市民拜別。這樣,他們走了半天才出蘇州城,到達無錫已是夜幕降臨。無錫知縣符培聽聞賈蘭履新路過,就偕夫人麝月率眾官吏,早在路上迎候了。接著大擺酒筵,為新巡撫一行洗塵,場面很是隆重,菜肴頗為豐盛。賈蘭、黃嵐雖覺諂諛鋪張,但畢竟與他是親家關系,而未多作推辭。
第二天,他們照樣黎明前動身,一行兩轎三車,雖然馬不停蹄、轎未歇腳,到達常州已是午后時分。剛走進客店準備就餐,不料常州知府率武進知縣等官員前來接風,請他們到知府衙門用膳。賈蘭雖然推辭再三,礙于知府原是同僚好友、交情匪淺,盛情難卻,只好前往。
常州府早已擺好筵席,金樽美酒,玉盤珍饈,滿目笑臉,充耳恭維,一時難以止息。待用過午餐,已是窗前夕陽紅、城樓炊煙籠了,賈蘭想走也走不了,無奈之下只好夜宿常州官驛。不一會兒,武進縣又來請吃夜飯了,著實讓他們哭笑不得、無所適從。還是黃嵐婉謝絕道:謝謝!謝謝你們的盛情,心意領了!可是我們真的吃不下、喝不下了,只怕路上吃喝不當會傷身體,特意自備了蓮子、藕粉等食物,自己調些吃好了,請見諒。
黃嵐剛剛婉謝了吃晚飯邀請,方松了口氣,誰知常州知府來再次登門,送上好多大包小包,不看就知是人參、燕窩、鹿茸之類東西。這時,賈蘭神態嚴肅和凝重起來,說:你是知我者。本官從不看重他人的禮物贈品,君子之交淡如水,加上本官赴任新職,路上攜帶實為不便;再則,我正思慮此事,本朝污俗之氣不為不盛,這與官吏之間奢請豪送不無關系。今后本官想頒布一條紀令,在本省境內遏制各級官員奢靡吃請習氣,以倡清廉之風。
接著黃嵐說:中餐吃了的飯錢,由我們結付,已經對他們說了,不用知府破費了。請見諒。
這……哪兒行啊這不是看不起卑職了嗎!知府道。
我不是為了這餐,而是為了下頓!賈蘭若有所指地說。這使常州府他們自覺沒趣,愧色地離去。
本來打算兩三天到達南京的,不覺兩夜過去還在常州。怕影響到公務,他們只好催馬加鞭,加緊趕路。
自過了常州后,他們一路上雖有官吏迎送,但再沒有大請宴席和送禮送物情況出現。當走到鎮江府丹陽縣境內時,突然刮起西北大風,天氣驟然變冷,不一會下起漫天雪花來,且越下越大。他們避進路廊,發現有位衣衫單薄的老婦,懷抱一個小兒,蜷縮在邊上的稻草堆中啼哭。賈蘭急忙下轎探問情由。
原來,老人屬姓陳,有兒子、媳婦和孫子,家庭雖不富余,但還能苦度光陰。不料該地有個惡少,游手好閑,以偷雞摸狗為生,村民無不深惡痛絕,最近引來了一批外地人,他們似乞丐如強人。這幫人見陳家媳婦有幾分姿色,就明目張膽地強占了去。老婦之子宜春豈肯罷休,幾次想去奪回,卻被他們亂棍打傷致死,還占去房舍,把祖孫倆趕出門來。
賈蘭、黃嵐聽后,對這幫流氓惡棍極為惱怒,對當地治安狀況很是憂慮;而十分同情祖孫倆的不幸遭遇,當即叫林之孝收留隨車帶往南京。為此,巡撫特地夜宿丹陽城,并向知縣通報了上述情形,命其連夜派人前去緝拿。
豈料這批歹徒得知賈巡撫路過此地、過問此事的消息,便于天黑前逃之夭夭。種種跡象表明,他們可能去揚州方向了,初步探明為首的是一個斷臂乞丐。
賈蘭他們經三四天的長途跋涉,才到達南京。這里是江蘇省會,地處長江南岸,為南北水陸要沖,自三國時東吳建都以來,屢屢成為都城。既是古都和歷史名城,人文底蘊甚深;又是湖光山色、林蔭霽月的錦繡之地,歷稱金陵,又稱江寧,本書多稱南京,便于理解。
賈蘭和黃嵐赴南京后,賈桂、花蓉、李黛就接著回揚州。寶釵仍然留蘇州,一來蘭哥他們走后,怕李紈一時寂寞,陪她說說話;二來雪雁久未去紹興了,需要去一次那邊,待回來后一起返還揚州。寶釵對李紈說:雪雁她得了貴子,也應當去紹興家中祭拜祖宗,保佑她的孩子平安成長、順順利利。你說是嗎
應該的,應該的!她與秋實一起走,路上也有個伴。李紈說。
就是這個意思,小周林叫實兒幫助照顧,保姆順水不去紹興也行。寶釵道。
這樣安排最好!小周林就交給我倆好了。秋實、周鵬高興地說。
這樣安排最好不過了!謝謝兩位太太的關心,秋妹子,你準備何時起程雪雁說。
我倆離開紹興將近一個月了,急著回去,就定明天吧。周鵬說。
不說雪雁一路順風順水地到達紹興后焚香點燭祭拜祖宗,略表小彩在揚州自由自在、時來運轉、花開二度。她不知姐姐小紅熱熱鬧鬧辦婚禮,天天跟著焙茗站柜臺做買賣。
小彩在喧鬧的臨海桃渚城長大,門前就是街市,所以對做買賣很在行。自父母跟寶釵、雪雁她們去了蘇州后,一人待在林府無所事事,感到寂寞,便自愿到焙茗店鋪幫襯,晨去晚歸。
一天傍晚,生意特別火爆,一時關不下店門,待吃好晚飯,已是更深黃昏后了。小彩要回林府居宿,焙茗趁機道:小彩,夜深人靜,你一個人怕不保險,我送你一程。
謝謝!沒事的。小彩說。
你有膽量,我不放心,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焙茗關心地說。
小彩也覺得人地生疏、一個人冷清,有人相送總踏實些,于是說:要你陪送,多不好意思,反給你添麻煩!
你天天在我店里幫忙,是我不好意思!焙茗說。
說著他倆往林府走去,小彩在前,焙茗緊跟其后。連續十來夜,夜夜如此。一天夜里,正行到半路,一只野貓蹲在馬路當中,夜幕看不清是何東西,只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忽綠忽藍、忽明忽暗,突然朝小彩方向跑了過來。她嚇了一跳,不覺呀一聲驚叫。焙茗急忙上去一手把她摟在懷里,說:別怕別怕,有我在怕什么!
小彩本在大山中生活,狩獵過虎豹豺狼,捕捉過狗熊野豬。今晚竟然怕起野貓來,誰也說不清楚,是真怕還是假裝旁人實也不知。可是焙茗去抱她時,卻一動不動地站著,只是莫名其妙地哭泣,且哭聲越來越大。這下嚇壞了焙茗,趕忙松開手,當一松手,她就立刻停止啼哭了。
第二天傍晚,小彩仍拖拖拉拉地等到黃昏后才說回去,焙茗當然心領神會。兩人又是一前一后,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到達林府了。可是小彩并不馬上去開門,仍呆呆地立在門外。焙茗以為她有意站著等他接觸,所以再次上前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而她也與昨夜一樣,沒有表示反對,卻照樣嗚嗚咽咽地哭泣。焙茗見狀又急忙松手,她又不哭了,隨即一人開門進去。
這樣連續四五個晚上過去,已經成為習慣,夜夜焙茗相送,夜夜他都要抱她,但她次次都要哭哭啼啼。因而,焙茗也不怕她啼泣,反而感到有趣可愛,于是問:你討厭我嗎
不不不!沒有討厭你。小彩搖晃腦袋說。
沒有討厭我!那你為何如此悲泣焙茗問。
不是悲啼,或許是太激動的緣故。小彩說。
平時你也有激動的時候,可沒看見你流淚焙茗說。
就是在男女間的事,一激動就流淚。現在與過去不一樣,因為還未忘喪夫之痛,卻又逢相戀之幸,所以說悲喜交集、苦樂共存,自然而然地熱淚與悲泣相融、歡樂與痛苦同在。
聽了小彩的表示,焙茗再次把她緊緊地摟進胸懷,可她還是嗚嗚咽咽。此時,焙茗要跟進門去,卻被小彩推了出來,攔之門外。
時間過去半個多月了,他和她照常夜夜相送,也照常在林府門外一抱一哭。焙茗越來越覺得她有趣可親,幾乎夜夜提出要陪她住宿,可是次次被拒。他不免問:你不喜歡我
不是的,否則怎么會……小彩說。
那為什么不讓我進去焙茗問。
道理很簡單,我做人歷來規規矩矩,沒有成親不能同房,這是古訓,也是女兒家應有的品行。小彩一邊用鑰匙打開門一邊說,說實話,我喜歡你!也愿意嫁給你,但必須經兩位太太允許,也要經我父母同意,還必須正式成親后,方可一起。
小彩的一席話,可見心靈之純樸、人品之厚道,更激起焙茗對她的敬佩和尊重。
他倆頻繁的親密來往,早已被店里的伙計們覺察,被周邊的人背地里傳說。熟悉焙茗的人都說他交了好運,不僅發了財,還討來年輕的老婆。有人夸大其詞,繪聲繪色,講得天花亂墜。
這些議論當然也傳到何旭、文茵耳朵里。何旭聽到心中似有不悅之感;文茵聽后卻感到十分驚喜,焦急地盼望寶釵、雪雁回來,以便使父親早日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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