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惜鮮花周香又賤送
嫌敗柳賈霓再拒收
周香人貌雖好,可是福分不大、運氣欠佳:游天臺山時不慎跌傷右腳,可惜那天游覽瘦西湖未隨,失去了難得的機會。皇上在揚州府召見時,大家又把她遺忘了。
幾天后,她得知以上情況,淚如泉涌,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說十多人中她命運最苦,唯獨她一人無緣面見圣駕。盡管文茵作了許多解釋和勸慰,她仍然精神萎靡不振、哭泣不止。
事后,寶釵、李紈覺得一時疏忽過意不去,特地多加寬慰和勸導,并安排她在揚州骨傷名醫(yī)診室治療。
一次,文茵去看望周香時告訴道:賈霓這個人謊報朝廷,把殺害黃延喧他們說是自己的功勞。皇上要把他調(diào)任寧波府,委以重用,幸好周芳、史英和我極力奏諫,才貶為寧海知縣。
他現(xiàn)在在寧海縣啦周香問。
皇上金口玉,他親口說的,肯定不會有錯。文茵說。
寧海在什么地方離這里遠嗎周香又問。
我也說不清楚,聽說與臺州隔壁,屬寧波府管轄,大概離寧波不遠。你問這個干什么你還想著他,你還想到他那里去文茵道。
周香呆了一會,說:我隨便問問,只是知道個方向罷了。
其實周香仍時刻惦念著賈霓,這是自然的: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她認為賈霓還會牽掛她,因為自己比南氏年輕漂亮,做個縣太爺小夫人是綽綽有余的,雖然比知府太太小了點,畢竟還是縣太爺?shù)奶?比現(xiàn)在孤身一人強多了,更不能讓南氏老是獨占著。因而,她又盤算著去寧海,趁早回到老爺?shù)纳磉叀?
她知道兩位太太是不會讓她走的,就是史英、文茵、周芳她們也要阻止的,所以想背著她們偷偷地走。一天,她向文茵提出:我的腳好多了,寶太太和雁夫人她們都在蘇州,我要到那邊去一下。謝謝你對我的照護!太謝謝了。
謝什么,照顧不周,還望見諒!至于去不去蘇州,由你自己而定,我很高興你住在這里,就是住上一年兩年都無妨。你要到蘇州也可以,過一段時間再回來好了!文茵誠心地說。
我想過幾天就走。周香說。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文茵問。
謝謝!不用了,揚州到蘇州隔條江,很方便的。周香說。
我知道你的膽子挺大,一個人敢闖東南海角,但要記住上次的遭遇,不要隨便亂走。文茵關(guān)心地說。
這我知道,請放心!周香說。
于時文茵拿了一錠銀子給她,道:先給你點零花錢,十兩夠了嗎不夠向我要。
周香心中覺得到寧波去可能銀子不夠,自說是去蘇州的,不好意思獅子大開口,只得說:夠了夠了!謝謝!
臨走那天,她沒有到文茵家告辭,也未去林府拜別,獨自一人提著隨身攜帶的幾件衣褲,乘客船直達杭州,再從杭州乘內(nèi)河船到達寧波。
周香走后,文茵感覺有點異樣:看她舉動,沒準兒到寧海找賈霓去了,悔不該當時說漏了嘴,又沒有陪她一起,萬一路上有什么閃失,如何向兩位太太交代由于婚后事情忙亂,疏忽過去了,后來想提起,不巧寶太太又與周芳她們?nèi)ヌK州了,所以到今天才問起周香有否在那兒。
文茵聽寶太太說是沒看見,就將以上情況作了敘述,說:她不在蘇州,那么一定是又跑寧波去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只好讓她走吧!想想這一路上不大會有事。寶釵說。
不必為她擔心。她要走,就是你們和她一起也還是要走的,上次她到湖州去時,不是大家都在嗎只愿她平安無事就好了!雪雁說。
主要是上次皇上召見時沒叫她一起去,為此她哭了好幾天。文茵說。
這是我的疏忽,那時我以為她還在蘇州,忘記她已經(jīng)到揚州了。寶釵說。
我也一樣,當時也把她給忘了。事已過去,沒辦法的了。雪雁道。
周香此去寧波,還算一路順風。可是寧波至寧海還有一百多里路程,雖然沒有大山、大海阻隔,步行需要一兩天才能到達,加上她腳還沒有痊愈,行走不大方便,租轎費用較高,身邊只剩下五六兩碎銀,節(jié)約花銷,只好在寧波一家客店住了下來。
客店老板聽說她是寧海知縣夫人,就熱情地安排房間和飯菜,還捎信到寧海,請知縣大人派人前來迎接。
賈霓自從殺害永寧岐田黃延喧等八頭領(lǐng)、受到江東三女俠的怒罵和責罰后,一直耿耿于懷,精神萎靡不振,以至生了一場大病。然而他把這一切歸罪于江東三女俠和周香身上,加上南氏天天在他面前埋怨,說周香是掃帚星、喪門神,他也漸漸地加恨于她,甚至比恨三女俠有過之而無不及。
賈霓接到吏部調(diào)任他為寧波知府公文后,心中好不開心。因為寧波不僅水陸交通方便,而且是海上要塞,也是天然漁港,到寧波上任意味著委以重用。
他急忙帶家眷來到寧波。但當他走進寧波府衙門,人未坐定,就看見兵部侍郎已在等候了。周京不冷不熱地與他寒暄幾句后,說:賈大人,皇上口諭,調(diào)你任寧海縣知縣,請即刻上任。
賈霓呆了半晌才問道:這是真的卻是為何吏部公文剛剛發(fā)下,怎么又變更了,難道下官有什么錯處突然降級,使人費解!
永寧沙埠岐田黃延喧被誅斬的事,與事實有重大出入,不說你謊報、欺君,也算對你大大的寬容了。周京道。
皇上哪里知道這事的事實原委呢賈霓問。
這是皇上的圣旨,還不謝恩!周京有意不與他解說。
賈霓有氣無力、聲音顫抖而勉強地說聲謝皇上龍恩,我皇萬歲!就坐著一動都不動,看上去臉色陰沉、半死不活的樣子。他明白,這肯定是江東三女俠向皇上奏諫的結(jié)果,今天偏偏遇到兵部侍郎周京。他女兒正是三女俠之一,事實豈容申辯!只好自認倒霉。
他無可奈何只好到寧海縣上任,每想起周京說的謊報、欺君四字,分量重如千鈞,對他精神上的壓力夠重了。從知府突然降到小小的知縣,他越想越憤懣!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到這個掃帚星——周香身上。
賈霓厭惡周香不僅僅是上述原因,主要還是她在蛇蟠島被海盜糟蹋過。為此他親自提審過王仁等人,知道她遭到十多人的連續(xù)奸污,所以視她為殘花敗柳,越發(fā)地氣恨鄙視她。
他正在怒發(fā)沖冠之際,收到府城帶來的信。南氏夫人拆信一看,知是周香已到寧波了,還要縣里派轎去迎接。她氣得把信撕得粉碎,甩在地上用腳踏它個稀巴爛,說:都是這個婊子、狐貍精的緣故!
她怎么啦賈霓問。
她現(xiàn)在寧波,叫你派轎子去接她。這個掃帚星害得你險些丟官、喪命,害得一家七顛八倒!今天還要你去請她,真是欺人太甚!南氏嘮叨。
不要管她,讓她在寧波等著,誰還會去接她!賈霓說。
周香滿以為賈霓一定會派人來接的,也許他親自前來。可是一日等一日,還是不見來人,她以為他可能事情太忙,或許信未帶到,只好再托客店老板捎信。這個帶信的人三天后回來,說:聽說賈大人病了。
這下可急壞了周香,她結(jié)算了這些天的房錢和飯費后,身邊只剩下二三兩碎銀,沒有辦法,只好拐著腳,一步一拐地往寧海走,足足走了三天,僅有的銀子也用得精光,身無分文地到達寧海縣城。
她走進寧海縣衙門,見都是平房小屋,比起湖州府和臺州府,大為遜色。再往里走就是縣堂了,正是冤家路窄,迎面碰見的是南氏夫人。南氏自收到她的信后,天天注意著她的到來,一見到周香,就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這個掃帚星!我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的,今天怎么死到這里來呢!
你倒是個掃帚星!你還未死啊!周香以牙還牙道。
這個臭婊子,不要臉的,還有臉走到這里來!南氏怒罵。
誰是婊子你倒是個婊子吶!周香繼續(xù)還擊說。
不是嗎你想賴也賴不了,海盜他們都交代了,被十多人睡了的,不是婊子是什么你給我滾!南氏惡狠狠地說。
南氏這句話擊中了她的痛處和要害。她知道話柄落在南氏手里,同時看看此次苗頭有點不對,用硬的難以壓倒南氏,只有換軟的說:今日不與你吵架,天也晚了,肚也餓了,我到廚房吃飯去。
寧海縣衙門不大,當差的也不多,所以廚房只有兩人,一個廚倌和一個燒火婆子。他倆見她與縣太爺太太吵架,知是賈大人的什么人了,就以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供上不冷不熱的飯菜。周香早已饑腸轆轆,餓得要命,不問菜肴好差,拿來如餓狼撲食,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大米干飯,同時把四碟小菜和一碗紫菜湯吃得精光。
飽餐一頓后,她問燒火婆子道:賈老爺在嗎
賈老爺在,你與太太吵嘴時老爺正在用餐呢,他都聽到了的。婆子打量一下她后,接下問,你是老爺子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太太,說確切點現(xiàn)在是二太太。周香一邊洗臉一邊接著說,不過老爺答應我,他會扶我為正的,所以南夫人心存妒忌。
冬天的傍晚,待她吃好飯后,早已夜深人靜的時候了。賈霓有意躲避她,也早與南氏關(guān)進房子里了。周香到哪里去找老爺呢沒有辦法,只得就住在廚房間,睡進燒火婆的破被頭里。這樣連續(xù)三天過去,終不見賈霓,她感到情況有變,但暗下決心:決不放棄,非把他從南氏身邊奪回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