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在婆子的幫助下,她終于找到了賈霓。她淚如雨下地說:老爺,我好想你呀!
你來干什么你可把我害慘了,險些這條老命都被你害死了!賈霓指責道。
你現在身體好些嗎這不是我的錯,而是江東女俠的不是。周香推卸責任說。
都是因你而起的。一個女人家不守婦道,未經我允許擅自亂跑!我問你,誰叫你到臺州來的賈霓怒斥道。
我愛你、想你啊!所以冒著風險、不顧一切地到臺州來。周香辯解說。
無知無知!簡直是不可理解。賈霓說。
無情無情!簡直是不可思議。周香說。
無理無理!簡直是對牛彈琴。賈霓說。
無眼無眼!簡直是對虎說理。周香說。
無理取鬧!真是橫人奪真理。賈霓說。
無法無天!真是官字兩張口。周香說。
秀才碰到兵,有理講不清。賈霓說。
美女碰著官,玩了不認人。周香說。
真是豈有此理,簡直無法講下去。賈霓說。
真是無情無義!簡直是冷血動物。周香說。
賈霓送一句周香還一句,好像是在聯對子。此時,正好燒火婆送水進來,聽到他倆在對句子,于是說:小夫人真有才學,他一句你一句的,對答如流,對得多好喲,真了不起。老媼打斷了他倆的對話。
賈霓想想這樣對下去不是個辦法,看來不但難以壓倒她,反而有招架不住之感,想趁此機會就此罷休。而周香卻正在來勁之時,以為這是展示才華、吐露苦水之良機,機會難得,豈肯罷休!要纏住他不放,定要把他拉回到自己身邊來。于是,她接前面的話繼續道:千里情深寧海來,卻遭冷落費思猜。
賈霓說:湖州擅自寧波渡,三門蛇蟠禍自災。
周香說:盜賊橫行奴受害,府官治理太無才。
賈霓說:壞人盜賊從來有,本府正當將制裁。
周香說:沙埠陰謀頭領殺,岐田寨外哭悲哀。
賈霓說:匪幫盜賊應當除,皇命在身職責該。
此時已到中午辰光,廚房來催吃午飯了,辯論不得不告一段落。他與她講了半天,對了一個上午,不分勝負,可以說打個平手。由此可見,周香詭辯能力不遜于賈霓。她吃飽中飯后,仍精神抖擻地先到了縣堂,等待他的到來,準備與他辯個痛快。
可是她等了好長一段時間,還不見賈霓來到。因為他上午已經辯得疲憊不堪,加上中午喝了一瓶本地糟燒,酒醉醺醺的,一躺下便呼呼大睡了。一覺醒來,昏頭昏腦地走進縣堂,見周香坐在那兒等候了,也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周香見到賈霓便說:堂堂男子漢,不值女兒流,姑娘由你用,轉眼反成仇。
賈霓聽后不得不說:柔柔靚女子,婦道自欠修,男人須臾壞,只怪你追求。
周香就立即還擊說:誰知心狠毒,假面罩爾頭,當時蒙受騙,不識是泥鰍。
賈霓更不客氣地說:哪曉真面目,眼見粉幽幽,原來爛腐貨,本是一妖猴。
周香也越罵越狠說:心腸似蛇蝎,嘴臉比呆牛,初看像狗熊,細品便貔貅。
賈霓有意挖苦地說:起始瞧嬌艷,五內如妖髏,蛇蟠匪巢住,盡受眾人蹂。
賈霓最后一句,觸到她的痛處。周香立刻心潮激蕩,血往頭涌,一時臉面緋紅,不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昏厥過去。
人命關天,賈霓也慌了手腳,忙叫當差扶她到伙房間,躺在原來婆子的床上,吩咐給她茶水飯菜招待。
其實周香并無大礙,只是一時氣得講不出話來,頭腦卻十分清靈,趁此機會,索性裝作昏迷過去的樣子,試看他是否還疼她。
賈霓雖然視其為殘花敗柳,事后想想也有點過分:她那嬌艷容貌,敏捷思維和對答如流的口才,令人折服;畢竟是有過甜蜜融合,如今卻冷若冰霜地對待和毫不留情地挖苦、傷害她,于情于理都講不過去。于是他走到廚房看望,并吩咐婆子好好照料。
賈霓揭到周香的痛處,講到盡受眾人蹂,的確使她倍感酸楚、委屈和憤慨。但她考慮再三,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退無后路,再無顏面見兩位太太和史英她們了,只有硬著頭皮繼續住下來,憑自己年輕貌美的優勢,想方設法再迷住他,怎么也放不下這個夢,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故此對廚房里的人說:老爺非常疼愛、賞識我。我與他對詩對得很是興趣,一時心情激動,出現頭暈。
廚房里的人雖不信為真,但對她還算熱情。轉眼已是年關,大家都忙于買年貨,準備過大年??墒撬頍o分文,不得不再去找賈霓,找了一兩天總算找到了,說:老爺,帶來的幾十兩銀子在路上全花光了,先給我點銀子,想買點年貨。
賈霓沒有推托,毫不猶豫地從身上取出四五兩碎銀給她。她趁機獻媚道:謝謝老爺!謝謝老爺的關愛!老爺子可好!我好想你喲!天天在想念你啦!
賈霓卻冷淡地下逐客令道:你也可回去了!
這下她的心可冷到了底,呆了一會兒,反問:我是你的太太,叫我到哪兒去呀
你不是我的太太,你可回蘇州去。賈霓明確地說。
怎么,難道忘記在湖州府辦過酒席嗎忘記當眾宣布了我是你的二太太嗎周香又問。
是你宣布的,我沒有講過這話。賈霓賴賬道。
當時你是不是在場,那天辦酒席的錢是不是你出的周香辯駁說。
可是……賈霓一時答不上話來,卻被周香接過說,可是你給我這個黃花閨女糟蹋了,就拉倒嗎沒門!周香越說越氣道,講得倒輕松,一個姑娘白給你呀!那么的容易呀你肯我不肯!非要你認我為太太不可。
賈霓被她問得無可答時,正巧南氏過來接去說:不要臉的東西!你想做太太,甭想!真是癡心妄想!
我早就是賈霓的太太,你想趕我走,休想!周香反擊說。
你配嗎你配做太太嗎你拿鏡子照照看。南氏說。
我怎能不配我年輕貌美,你倒不配做太太。周香說。
你在蛇蟠島被十幾個綠殼睡過,是個綠殼婆,這樣下賤的人配做太太嗎老爺子會要你嗎南氏又擊中了她的要害,周香便低頭不語、無回答。
周香的母親巧姐,膝下只有周香一個寶貝女兒,視她為掌上明珠,從小就嬌生慣養。自從女兒走后,時刻掛念在心,她曾收到女兒幾封來信,說自己已嫁給知府大人,成為太太了,前月卻來信說雙腳跌傷,且傷勢不輕,使做母親的牽腸掛肚。她趁農閑之際,獨自一人前來蘇州,一來看望女兒和做官的女婿,同時也拜望李、寶兩舅母,更要認認從未謀過面的弟弟及弟媳。
她來到蘇州已是十二月廿六了,這時寶釵已回轉揚州。巧姐首先拜見了舅母李紈,會見了鶯兒和小紅。賈施、薛芬知道后,非常驚喜、興奮,急忙前來拜望,姐弟嫂相見,激動心情可想而知。
此時,寶釵派人送來一封信,主要告知周香騙著文茵,可能又獨自一人到寧波賈霓那兒去了,著重說的是為她擔心、怕她出事,叫賈施、薛芬想法去勸她、接她回來。信正好給巧姐兒見著,她看后心中十分地焦慮不安,提出要立即到寧海去。
年關已近,只有兩三天時間了,已經來不及了,還是過節后去吧。李紈接著補充道,年前大家很忙,無人相陪,你一個人去,人生地不熟,加上語聽不懂,我心里不放心!
聽太太的,過了年后,正月初三就走,我陪你去。薛芬說。
沒事的,只要告訴我詳細地址,慢慢問路,會找到的。巧姐說。
巧姐,請勿焦急,想必周香不會有事的,過了年我陪你去。小紅主動地說。
當年在賈府,小紅曾是巧姐的丫頭,兩人時刻在一起,真是形影不離。那年巧姐失蹤,小紅為她哭得十分悲傷。今日相遇,非常難得,由小紅相陪最為合適,所以李紈說:薛芬也忙著,如果姐兒一定要去寧波,也要過了大年,在正月初頭,由小紅陪姐兒去最好,多年未見面了,讓她倆在路上多說說話。
正月初三早上,賈施、薛芬、薛真、梅菲、薛沙、鶯兒、賈薔送她倆至碼頭。賈施再三叮囑船家多多關照。巧姐、小紅一路匆匆向寧海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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