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經過一番考量,他還是想通了,憑他微末出身,就是拼死拼活一輩子,也蓋不起一棟樓。這不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的事嘛。
更何況,“大人物”在鑫景只能占暗股,注冊的法人還是他洪衍武的名字。所以他覺著,怎么都是占便宜。要是他不樂意,大不了翻車不認賬,他怕個球。
鑫景開業后,在“大人物”的照應下,各個政府部門果然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他們不僅拿到了貸款,還弄到了兩塊好地皮。而在拆遷過程中,“大人物”對他所展現出的“辦事能力”,同樣多加贊譽,夸獎高鳴找對了人。
這還真是精誠協作,皆大歡喜。他也想當然的認為,“大人物”和他是真正的彼此需要和互補,他的利益可以永遠安享下去。
但他錯了。
鑫景集團的財富越滾越大,由一只會下金蛋的“金雞”被養成了一頭肥大的“金豬”。可豬若是肥了,主人多半是要殺的。
一年前,高鳴代表“大人物”找他談。想僅用十億的價碼,就讓他把名下百分之四十的股權,轉讓給一家不知哪兒冒出來金融公司。
他這才警醒過來,原來公司的經營早已經步入正軌,如今不再需要那些陰暗手段了。而他“潮底”(黑話,指違法犯罪的經歷)的背景,也成為了影響集團聲譽的一種拖累。況且他還發現,“大人物”和高鳴似乎想讓鑫景上市。
他很清楚,以他本應占有的百分之十,不上市也值三十億。更何況一旦上市,股權價值還得翻倍。
向來都只有他占別人便宜的,他可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在和高鳴商談了幾次后,他表面勉強答應了要求,暗地里,他卻盡量拖延時間,接觸了一個出得起價錢的外國財團,想抵押在他名下所有股權。
當然,股權抵押不可能按市價,價格要大打折扣。但優點是時間周期短,而且還不用召開董事會。δ.Ъiqiku.nēt
初步談成的價格是十三億美金。這么多的錢,他下輩子都夠了。
他計劃一拿到錢就去國外,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這的確是在和時間賽跑。雖然他表面上仍舊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卻在心驚肉跳中時刻提防。
可“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不光是身寬體胖腦袋大,能力確實更大。不知怎么,在即將完成交易的最后幾天,他私下的勾當曝光了。
而此時,他卻正沉浸在即將得逞的欣喜中,一點也不知道“大人物”已經火了。
于是,在表面風平浪靜下,高鳴這把“刀”從他的背后砍了下來,最終把他變成了一個意外“中風”的“病人”。
好一碗御賜的敵敵畏啊!
事到如今,他其實已經不知多少次反思過自己的下場。他終于明白,這輩子犯得最大錯誤就是利欲熏心,攀富趨貴。而他以前一直都活在幻想里,竟以為可以得到這些“出身高貴者”的平等對待。
其實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追求平等。
那時候大院里的孩子牛叉,他就專門跟他們干架。后來倒騰買賣牛叉,他就變著法兒的掙錢。再后來開公司的牛叉,他拼著命折騰出了一個擁有十幾家子公司的地產集團。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想盡了一切辦法把看不起他的人比下去,讓他們知道他洪衍武和其他胡同里的孩子不一樣。可現在又怎么樣呢?
仔細想想,其實連他自己都認可有些人是天生應該比他優越的。無論從內心還是外在,他實際從未真正敢與“大人物”平起平坐。回想他過去和“大人物”相處的情景,現在竟是覺得那么讓人臉紅。
最讓他羞慚的是,當初“大人物”對他第一次夸贊時,他心中的感覺居然是得意,甚至感激。
你想啊?人家那是真正的上流人物,家族的手都能伸到頂層權力中心去,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咱呢?榮幸啊,榮幸,榮幸之至。
一個人賤還不可怕,可怕的是賤而不自知。他就是不自知的那種。
而被他討好“大人物”,卻從未真正看得起他,雖然對他總是一張笑臉,但那不過是把他當成一個有利用價值的“奴才”。
說實話,他其實連高鳴也是比不了的。“大人物”向來對高鳴要高看一眼,喜歡和他一起討論公司的決策和方向。這都是因為高鳴同樣是大院子弟,他們有著類似的生活圈子和成長經歷。
他從“大人物”與高鳴交談的方式和內容中,時常能感受到很強距離感。他們這些“出身高貴者”們只認定彼此才是能做朋友的人。他們骨子里永遠都透露出高人一等的驕傲,覺得他們天生就是一切的領導者。他曾不止一次聽到“大人物”或是高鳴吐出“胡同串子”這個字眼兒,顯露出對草根百姓的嘲笑和不屑。他明白,那個詞兒指的是他。
這么多年來,他從不敢深想自己是否感到自卑,這個念頭一直被他有意識地回避著。他一直都在用公司法人這個空蕩蕩的名義來安自己的心,總是自欺自騙告訴自己,鑫景歸根結底是他的。
他的確沒想到,當這些“出身高貴者”們認為他失去了利用價值,他那個法人的名頭屁用都不頂。而當他們把擠到墻角上,讓他無路可走,并且要拿走他的全部財產時。那神態,和屠夫看一只待宰的牛羊,主人看一只要被剝皮的狗沒什么區別。
他們一點不歉疚。沒人抱歉,勝利者當然不屑于向失敗者抱歉。
在他們心里,他這樣的“胡同串子”恐怕也只配有這種結果。
人哪,最好別明白事情的真象,永遠蒙在鼓里。
世上的事就如同隔著一層窗戶紙,如果將窗戶紙捅破了,或許會讓你完全喪失生存的勇氣。.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