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福儒里后,洪衍武和陳力泉沒直接進洪家的門。
而是先去西院陳力泉家拿了泉子媽的存折,跑了一趟銀行,把錢都取了出來。然后再加上“鄒蛤蟆”給的四百塊和尤三“份兒錢”的一百塊,湊上了一個整數。他們這才帶著錢和東西一起回了洪家。
至于那塊金表,洪衍武覺著賣也不過百十來塊,還不好出手,就說服陳力泉先留下了。而此刻他們倆身上的全部財產,也就是尤三“份兒錢”剩余的八十多塊了。
畢竟是這么大的人了,身上總不能凈光凈。又考慮到還得外出辦事,免不了要些交際開銷。于是這點兒錢洪衍武也就沒上交,而是二一添作五,和陳力泉一人一半,把這點兒“葉子”給“劈”了。
而那些同樣來自尤三的票證因為說不清來路,自然也沒法交給家里,還得暫時擱他自己手里。
就這樣,傍晚六點鐘左右,洪衍武和陳力泉帶著厚厚一沓子大團結和包在黃綾子里的翡翠扁方,興沖沖地走進了洪家的堂屋。
可滿心歡喜的他們,沒想到才剛一打開門,還沒來得及拿出東西來,王蘊琳就一下子迎了過來。
王蘊琳并不是看洪衍武是不是帶著扁方回來了,而是看兒子的臉,使勁地看,似乎不太相信這是洪衍武的臉。好像自己的兒子能回到家里是一件非常不可能的事,是一件很難以置信的事似的。
這一下就把洪衍武滿載而歸的情緒全弄沒有了,他的心里極為酸澀,根本不用再說什么,他就明白母親一個下午都在為他提心吊膽。
“媽,東西我拿回來了。您看看……”
果然,見洪衍武掏出那黃綾子包裹的一刻,王蘊琳非但沒一點高興的樣子,反而愈加驚懼。
“你……真的去了……傷人了沒有?出事兒了?”王蘊琳不去接包裹,只一邊著急關門,一邊急切地詢問。
“洪大媽(舊日婦女從夫姓,所以對王蘊琳這代人,往往慣以其夫姓氏稱謂),您放心,我跟小武去的,一點兒后遺癥沒有,小武今兒的事兒辦得相當漂亮……”
最后還是陳力泉接過了話茬,然后一五一十把今天的經過跟王蘊琳講述了一遍。
陳力泉是整條胡同有名兒的實誠人,不同于瞎話張嘴就來的洪衍武,他這人一說謊就緊張結巴,所以見他如此坦然的描述,王蘊琳還是相信的。
聽聞鄒順才已經落魄成如此境地,王蘊琳最終安心地長舒了一口氣,她再望向兒子的目光也就由憂慮、恐懼變成了欣慰和歡喜。
那一天晚上,不僅以陳力泉名義湊上的一千塊錢讓王蘊琳份外感動,稱謝不已。而且能再次見到失之復得的祖物,也著實讓王蘊琳喜極而泣。
而由于王蘊琳反復撫摸著翡翠扁方,久久也舍不得撒手,洪衍武好奇下經問過才知,這翡翠扁方竟然是他的姥姥留給母親唯一的物品。
這不免讓他覺得母親可憐至極,因為父親治病的費用雖然已經有了希望,可這件東西一旦變賣,很可能母親終其一生也再難見到這個物件了。
洪衍武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喜憂參半的傷感。打心里說,他實在有些恨自己的無能,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用別的法子湊上給父親治病的錢,能讓這件東西永遠陪在母親的身邊。
就這樣,看著燈下獨自陷入往事回憶中的母親,聽著父親因疼痛引起的吭哧聲,他也在一種極為矛盾的心情下,呆呆地出了神……
1977年3月24日,周一。
這是洪衍武回來的第三天。
王蘊琳一大早就用公用電話跟工廠請了假,她今天要帶著扁方去各處詢價。而陳力泉則用飯盒帶著王蘊琳給留好的飯菜,照常去上班。
至于洪衍武,他也有自己的事要辦,那就是去公安局五處詢問一下如何辦理把戶口從茶淀遷京的事情。
京城公安局第五處,也叫勞改工作處,即后來的京城勞改局的前身。
當年有人曾戲,說在我國的“處長”中,誰也沒有“京城公安局五處”的處長大。
這是因為這個時期,在勞改工作處管轄之下的人,包括了勞改、勞教、就業和干部、職工,總人數要在十萬以上。
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呢?
還是因為勞動教養的政策當時是“只進不出”。公安機關不但要負責抓人,監督勞教,解教之后還要負責給“教養”安排工作。
那個年代,正是就業人員對“就業政策”最不滿的時候。因為歷年刑滿的犯人和到期的教養分子,越來越多,幾乎全部留在勞改單位就業。
小小一個公安五處,可以說是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隨著“就業人員”越多,公安局五處的“消化不良”就越嚴重,這些人員的待遇也就越來越差。
比如在茶淀開頭實行“就業政策”的幾年,還對就業人員稱為“就業職工”,可以參加工會,干得出色的,還有去北戴河休養的機會,工資一般都有四十多塊。筆趣庫
因此大多數人都比較安定,或把家小接來,或在農村找個對象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