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博翻身跳下床,披著睡袍跑到飯廳,這里空無一人,只有一頓匆忙的豐盛早餐留下的痕跡。到處都臟亂不堪,廚房里也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油膩餐具,幾乎他所有的鍋碗瓢盆都被用了。接下來的清洗工作,更是累到讓他認為昨天是場噩夢。不過,當他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拋下他先行離開,甚至沒有叫醒他的時候,他松了一口氣。(這些家伙連聲謝也不說!他想。)但在他心中的某個角落,似乎有種失落感,這種感覺讓他大吃一驚。
“別傻了,比爾博·巴金斯!”他自自語道:“都已經(jīng)這把年紀了,還幻想什么惡龍和遠方的冒險!”因此,他披上圍裙,點著爐火煮開水,把所有的東西都好好清理了一遍。然后,他在走進飯廳之前,也在廚房里好好用了頓精致的早餐。等到他吃完之后,太陽早已高掛,敝開的前門也吹進一股溫暖的春風。比爾博開始大聲地吹著口哨,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事實上,當甘道夫走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飯廳,看著窗外,準備再吃第二頓精致的早餐。
“這位親愛的朋友,”甘道夫說:“你到底什么時候要出發(fā)?‘明天一早起來趕路怎么樣?’你昨天還這樣說哩,看看你,都已經(jīng)十點半了,你還在吃早餐!因為他們已經(jīng)等不及了,所以留了紙條給你。”
“什么紙條?”可憐的巴金斯先生頭昏腦脹地問。
“天哪!”甘道夫說:“你今天可真是行事怪異啊──你竟然沒有打掃壁爐!”
“這和紙條又有什么關系?光是清洗十四個人的餐具就讓我累死了!”
“如果你清理了壁爐,就會在架子上的時鐘下發(fā)現(xiàn)這個東西……”甘道夫遞給比爾博一張紙條,(當然,是用他專用的便條紙寫的)里面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
索林和大伙向飛賊比爾博問安!對您誠摯的招待獻上我們最真心的感謝,我們也非常榮幸地接受您提供的專業(yè)協(xié)助。條件如下:現(xiàn)金,最高不超過凈利(如果有的話)的十四分之一,包含旅途上的一切花費。如果事態(tài)發(fā)展不如預期,喪葬費用則會由我們或我們的代表提供。
由于我們認為不應該打攪你重要的睡眠,因此,我們預先替你準備了一切,會在臨水路的綠龍旅店靜候閣下大駕光臨。請準時于十一點抵達,我們相信您會守時的。
您最忠誠的朋友,
索林和伙伴們敬上
“你只剩十分鐘,得用跑的了,”甘道夫說。
“可是──”比爾博說。
“沒時間了,”巫師說。
“可是──”比爾博又說。
“也沒時間討論那個!快點啦!”
比爾博這輩子,始終都不太確定自己到底是怎么完成這項驚人的壯舉:他兩手空空,沒有帶錢、沒有戴帽子、沒有拐杖、沒有帶任何平常出門會帶的東西,第二頓早餐也還沒吃,更別說把碗盤洗干凈了;等他回過神時,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把鑰匙塞進甘道夫手里,一雙毛毛腳使盡力氣狂奔,沿著街道跑過磨坊,越過小河,又快跑了整整一哩。筆趣庫
他好不容易才在鐘敲十一響時,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臨水路,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忘了帶手帕!
“及時趕到!”站在旅店門口等他的巴林大聲喊道。
在此同時,其他人全都從村莊那邊冒了出來。他們都騎著小馬,每個小馬背上還扛著各式各樣的行李、背包、包裹和裝備。他們還牽著一匹非常矮的小馬,很明顯地是給比爾博用的。
“你們兩個趕快上馬,我們馬上出發(fā)!”索林說。
“我實在很抱歉,”比爾博說:“可是我忘了戴帽子,手帕也放在家里,身上更連一毛錢也沒有。事實上,精確一點說,我到十點四十五分才收到你們的留?!?
“不要那么精確啦,”德瓦林說:“也不用擔心,這趟旅程你可以不用手帕,和許多其他的東西。至于帽子嘛!我的行李里面還有多余的一套斗篷和兜帽?!?
※※※
就這樣,在五月前的一個涼爽早晨,他們出發(fā)了。比爾博騎在背著沉重行李的小馬身上,戴著從德瓦林那邊借來的一頂深綠色的兜帽(有些破舊)和深綠色斗篷。這兩件衣服都太大了些,他看起來實在有些逗趣,我可不敢想像,萬一他老爸邦哥看見他這付德性會怎么說。他唯一足以自豪的地方,是別人至少不會把他誤認成矮人,因為他沒有留胡子。
他們騎了不久,就遇上了騎著白馬,意氣風發(fā)的甘道夫;他帶了很多的手帕,還有比爾博的煙斗和煙草。因此在那之后,大家都心滿意足地出發(fā)了,他們一整天都快樂地說著故事,唱著歌,只有偶爾停下來用餐的時候,會暫時中斷他們興奮的交談。雖然,停下來用餐的次數(shù)并沒有像是比爾博習慣的那么頻繁,但也勉強夠他填飽肚子,讓他覺得冒險其實沒有那么壞。
一開始他們還在哈比人的土地上旅行,這是塊翠綠美麗的大地,居住著許多老實人,道路也非常平整,途中還有幾間旅店,偶爾會遇到趕路的矮人或是農(nóng)夫。然后,一行人來到了人們心目中詭異神秘的區(qū)域,矮人們唱起之前從未聽過的歌謠。他們已經(jīng)深入野地,這里沒有任何的居民和旅店,路況也越來越糟,不遠處可以看見陰森森的山丘直直的伸向天際,上面長滿了樹木,有些山丘上還有看來十分邪異的古堡遺跡,彷佛是由邪惡的人們所建造的。一切看來都十分陰郁,連天氣都變得讓人覺得不舒服。大多時候,這像是童話故事中五月的好天氣,但現(xiàn)在慢慢變得又濕又冷;在之前的野地那一帶,他們雖然必須要露營,但至少天氣沒有這么潮濕。
“一想到快六月了,就讓人不高興,”比爾博喃喃自語著,他正和其他人一起踏著滿是泥漿的道路前進。這已經(jīng)過了下午茶的時間,一整天都下著滂沱大雨,他的帽子濕答答地貼在眼睛上,斗篷也吸滿了雨水。小馬非常疲倦,腳步相當蹣跚,其他人則是悶悶不樂,懶得說話?!拔液艽_定,這雨水一定已經(jīng)滲進干衣服里面、和我們裝食物的袋子里了,”比爾博想著:“我干嘛跟人家來淌什么飛賊的渾水!我真希望現(xiàn)在還窩在自己的小洞里面,坐在壁爐旁邊,聽著水壺煮開的水噗噗叫!”這可不是他最后一次許下這種愿望!
矮人們依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根本沒注意到哈比人的喃喃自語。在灰云之后的太陽似乎已經(jīng)落了下來,因為天色開始變得昏暗。風勢逐漸變強,河邊的柳樹彎腰擺動,發(fā)出輕輕的嘆息聲。這不知名的河流,由于過去幾天豐沛的水量,它已經(jīng)變成紅褐色的急流,從山中一路奔流過他們面前。
很快的,天就全黑了,強風吹散了灰云,露出在云間掩映著的一彎新月。然后一行人停了下來,索林呢喃著有關晚餐的事情,“我們要怎么找到干地睡覺?”
這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甘道夫失蹤了。他已經(jīng)和他們走了這么遠的一段距離,卻完全沒說過他是和他們一起冒險,或者只是暫時和他們作伴。他吃得最多,說得最多,笑得也最多,但他現(xiàn)在卻連個影子也沒有!
“就在最需要巫師上場的時候,竟然……”朵力和諾力哀嚎道。(他們也和哈比人對用餐有著相同的看法:多量多餐。)
一行人最后決定只能在附近扎營了。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在野外扎過營,但他們也早預料到,當來到迷霧山脈之前那段毫無人煙的地區(qū)時,必須經(jīng)常要扎營;只是要在這種又濕又冷的晚上扎營,實在不是什么好的開始。他們來到比較濃密的樹叢中,雖然地面上比較干,但風勢卻會把葉子上的水滴吹落,滴答、滴答的聲音是最惱人的部分,連火似乎也和他們作對。不管有沒有風,矮人們似乎可以在任何地方利用任何東西生火;但是,當天晚上,不管他們怎么努力,就是生不起來,連擅長生火的歐音和葛羅音也束手無策。
接著,有匹小馬突然莫名其妙地受驚,沖了出去;在眾人來得及攔住它之前,它就沖進了河中。正當大伙把它拉出水面的時候,菲力和奇力又差點淹死在水里,而小馬身上所帶著的行李都被水沖走了,要命的是,那大多數(shù)都是食物。這下子,連晚餐都吃不到什么東西了,更別提什么早餐了!
他們?nèi)紳皲蹁醯刈诘厣弦欢亲託猓瑲W音和葛羅音則是又試著想要把火生起來,卻又開始斗嘴。比爾博正開始傷心懊悔,這次的冒險并不全都是在五月陽光下騎小馬的快樂旅程。總是擔任斥候的巴林突然大喊起來:“那邊有光!”在不遠處有座長滿了樹木的小山丘,看起來樹木相當?shù)臐饷?。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他們可以清楚地看見有光芒閃耀,是個紅色、溫暖的光芒,似乎是火把或是營火正在旺盛地燃燒著。
他們呆望了片刻,又開始爭吵起來。有些人說“不行”,有些人說“可以”,有些人說可以只是去看看,反正不管怎么樣,都比吃那少得可憐的晚餐、一整夜穿著濕衣服,又得面對幾乎一無所有的早餐,要來得好。
其他人則是說:“我們對這附近所知太少,也太靠近山區(qū)了,這年頭旅人都很少走這條路。
古代的地圖都已經(jīng)沒用了,世道衰敗,道路也跟著舊損,沒人維護這一帶的安全。他們在這邊根本沒聽過什么國王之類的事情,越少好奇心,就越不會惹來太多麻煩。”有些人又說:“反正我們有十四個人?!绷硪蝗藛枺骸案实婪虻降锥愕侥睦锶チ??”每個人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然后,雨變得越來越大,歐音和葛羅音開始互毆。
這暫停了眾人的爭論?!胺凑?,我們還有一個飛賊在身邊!”他們放心地說。因此他們牽著小馬,小心翼翼地往火光的方向走,他們來到山腳下,走進森林中。他們往山丘上爬,但卻找不到任何道路的痕跡,附近也不像是有任何住屋或是農(nóng)莊的樣子。在這片黑暗中摸索前進的時候,他們弄出不少噪音,同時還不停地抱怨著。
突然間,不遠處的森林中冒出了比之前更為耀眼的紅光。
“現(xiàn)在該輪到我們的飛賊了,”他們指的是比爾博。“你得要先去弄清楚,這光芒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是否一切都很安全?”索林對哈比人說:“快點去!如果一切都沒問題,請快點回來;如果有問題,也請盡量想辦法回來。如果回不來的話,就請學谷倉貓頭鷹叫兩聲、長耳貓頭鷹叫一聲,我們就會想辦法救你的?!?
比爾博在他來得及解釋自己根本分不清楚什么谷倉和長耳貓頭鷹之前,就被推了出去。不過,哈比人天生就能夠在森林中悄無聲息地移動,因此暫時還難不倒他,而且,他們還對此相當自豪。所以,比爾博就邊咕噥著“這些心急的矮人”,邊開始上路;不過,就算是有一整隊哈比人這樣嘀嘀咕咕地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你和我恐怕都會渾然不覺。至于以當天比爾博走向火光邊的腳步聲,恐怕連松鼠都不會為此多抖一下胡須。等到他什么人也沒有打攪到,走到營火邊的時候──這就是他所看到的景象。
三個非常高大的人形生物,坐在一個大火堆旁,它們正用一根很長的木棍烤著羊腿,邊舔著手上的肉汁,這味道真是讓人口水直流。而且,它們身邊還堆放著許多好酒,這些家伙都豪邁地直接用酒壺對嘴喝;要命的是,這些家伙是食人妖,光從外表看來就知道了。即使是與世無爭的比爾博也能夠判斷得出來:從它們那顆大頭、身材、腿的形狀,更別提它們的語一點也不文雅,真的,甚至根本連文明也算不上!
“昨天羊腿、今天羊腿,媽呀,希望明天看起來不像羊腿!”一名食人妖說。
“人肉好久沒吃了,”第二名食人妖說:“那個威廉到底在想什么屁,把我們帶來這邊受罪,讓我想不通。而且,酒也不夠了,”他用手肘撞撞正大口喝酒的威廉。
威廉嗆了一口酒,“閉上你媽的嘴!”當他回過氣來之后,他立刻說道:“李們這些家伙,難道以為會有人留在這邊就為了給李和伯特吃?自從我們下山之后,李們兩個豬頭已經(jīng)吃掉了一個半村子。李們還想要怎么樣?我們狗運已經(jīng)不錯,李們應該說‘屑屑李比爾!’幫我們弄來肥嫩的山羊。”他狠狠地咬了剛烤好的山羊腿一口,用袖子擦著嘴巴。
是的,一般來說食人妖都是這付德性,即使那些只有一顆頭的家伙也是如此。比爾博在聽完這一切之后,本來應該立刻做些事情的,他可以馬上安靜地回去警告朋友,這里有三只高大的食人妖,心情相當不好,可能不介意烤矮人或是小馬來換換口味;或者他至少可以干些飛賊會作的事情,一個真正、首屈一指的飛賊,會在這個時候試著摸走食人妖的東西,只要你辦得到,這些東西總會給予相當豐厚的報酬。你可以從他們眼前干走火堆上的羊腿、推走啤酒桶,這些遲鈍的傻蛋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你。至于那些更講究實際、不在乎職業(yè)尊嚴的飛賊,則會在對方警覺之前,給三個食人妖一人一刀,然后大家就可以快樂地度過這一晚。
比爾博都知道。他曾經(jīng)讀過很多故事,里面的情節(jié)和行為,都是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沒有看過的。他覺得非常擔心,心中感到一陣作惡,他真希望自己在幾百哩之外,但是,但是由于某種原因,他覺得自己不能夠就這樣空手回去見伙伴們。因此,他在陰影中遲疑了片刻,在他所聽過的故事中,從食人妖的口袋摸走東西似乎是最簡單的飛賊工作;因此,他靜悄悄地溜到威廉身后的樹旁。筆趣庫
伯特和湯姆走到酒桶旁邊,威廉正在暢飲另一瓶美酒。比爾博鼓起勇氣,將小手伸進威廉的超大口袋中。里面的確有個錢包,對比爾博來說和背包一樣大?!肮?!”他認為自己對這工作已經(jīng)駕輕就熟的時候,正小心翼翼地掏出錢包,心中想著:“這只是開始而已!”
這的確只是開始而已!食人妖的錢包藏著某些詭計,這個也不例外。“呃,你是誰?”錢包一離開口袋,就嘰嘰咕咕地自動開口問道。威廉立刻轉過身,在比爾博來得及躲入樹后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媽呀,伯特,看看我抓到啥了!”威廉說。
“這是什么?”另一個人趕過來問道。
“笨蛋,我怎么會知道!李是啥?”
“比爾博·巴金斯,我是飛──呃──哈比人,”可憐的比爾博渾身發(fā)抖地說,他的小腦袋正拼命轉動著,希望能夠在被勒死之前想出怎么學貓頭鷹叫。
“非餓哈比人?”他們有些驚訝地說。食人妖的反應相當遲鈍,任何新的事物對他們來說都會引起極大的懷疑。
“管他的,非餓哈比人跟我的口袋有什么關系?”威廉問道。
“李可以煮他們嗎?”湯姆說。
“李可以試試看!”伯特迫不及待的拿起鍋子說。
“他連塞牙縫都不夠,”威廉已經(jīng)酒足飯飽:“到時把皮剝了、骨頭弄掉,肉可能只夠塞牙縫。”
“搞不好附近還有他同伴,我們可以拿來作派!”伯特說?!昂?,李李還有同伴在森林里面到處亂跑嗎?李這個可惡的阿比人……”他正打量著哈比人的毛毛腳,邊把他頭下腳上地舉起來。
“對,還有很多,”比爾博在想起自己不該出賣朋友之前,不小心說溜了嘴?!安?,沒有,一個也沒有!”他隨即立刻補充道。
“李這是什么意思?”伯特這次抓住他的頭發(fā)問道。
“我剛剛說的是──”比爾博呼吸急促地說:“好心的先生,千萬不要把我煮來吃!我自己是個好廚師,煮的菜比我自己要好吃多了。我可以替你們煮一大頓好菜,一頓超棒的早餐,只要你們不把我當晚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