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尚雪放在桌案上的手,不知何故,竟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所以,照喬谷主所,任何一個人的血,甚至,一頭豬、一頭牛的血……或許,根本就不需要血,只是井水,雨水……任何一切能流動的,只要流得夠多,夠重,就都能打開那扇門?!”
穆尚雪的聲音也跟著在顫抖,染著濃烈的不可置信。
是啊,該如何相信啊!
因為一個可笑的謊,穆家多少無辜的女子,多少無辜的女嬰,葬送在了那個小小的石臺之上!
喬念看出了穆尚雪此刻的難受,沒有說話。
倒是楚知熠開了口,“血液粘稠,與水不同。”
他的意思,是水或許不行。
但豬的血,牛的血,或許都可以。
穆尚雪的臉色由鐵青轉為煞白,再由煞白涌上一股病態的潮紅。
雙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喬念與楚知熠的話,像是這世上最惡毒的嘲諷,將他心中那點關于家族神圣使命的幻想,徹底碾得粉碎!
書房內死一般寂靜,只有穆尚雪粗重的喘息聲。
“可這些,都是穆家祖上傳下來的……”
他不明白,穆家祖上,為何要傳下如此害人的密令。
為何,要如此禍害自己家里的人啊!
喬念看著穆尚雪幾乎快要崩潰的模樣,垂下眸來,沒再說話。
只是內心,隱隱有了猜測。
這穆家禁地的密道,與藥王谷沈墨書房里的密道有異曲同工之處,這讓她不得不懷疑,兩者之間有所牽連。
再加上,沈墨親口說過,穆家祖上的一切都是從姚望舒的手里奪去的。
那,關于這個禁地的密令,會不會是姚望舒故意留下的?
思及此,喬念方才問道,“穆家祖上,當真有記載,需要穆家女的血才能開啟寶藏?”
聞,穆尚雪不禁想起自己方才還在看的秘冊。
而后,緩緩搖頭,聲音虛弱得仿若經歷了一場錘煉,“家主秘冊上記載,是要用穆家人的血……”
顫抖的聲音說出的話,還未落下最后一個音,他就已經想明白了什么。
秘冊上說的,是用穆家人的血,卻從未說過,是要用穆家女的血!
那是為什么?
是不是因為,祖上有什么人覺得女子無用,就該拿來犧牲?
穆尚雪雖然沒有說,但那雙不斷顫動的瞳孔已是說明了他此刻內心的震驚與崩潰。
而喬念的心里,則越發有了斷定。
看來,這穆家人以血為引,開啟寶藏,就是姚望舒留給穆家的報復。
只是姚望舒自己都不會料到,她想報復穆家,最終,卻只單單報復了穆家的女子……
“不對,不對!”
就在這時,穆尚雪那混亂痛苦的腦海中,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閃過一個念頭!
“那夢雪呢?!”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聲音帶著一種瀕死的急切和困惑,嘶啞地低吼,“如果……如果按你所說,那機關根本不需要特定的血……那為什么夢雪當年沒能開啟密藏?!為什么她活下來了?!”
這個問題,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讓喬念的目光瞬間變得深邃而復雜。
她看著穆尚雪那充滿痛苦和不解的眼睛,緩緩問道:“當年……是誰親手把夢雪抱進那間密室的?”
穆尚雪一愣,下意識地回答:“是……是我們的親祖父……也是……你祖母的親兄長。”當時的家主,正是他們的祖父。
答案揭曉的瞬間,喬念眼中最后一絲疑慮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悲憫和冰冷的了然。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不大,卻如同重錘,敲在穆尚雪的心上:“所以,答案或許很簡單。”
喬念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個抱著嬰兒的老人,“你的祖父,當時的家主,他抱著自己剛出生的孫女走進那間冰冷的密室……在最后關頭,他……心軟了。”
穆尚雪如遭雷擊,整個人徹底僵住!
喬念的聲音繼續響起,帶著一種洞穿歷史的穿透力:“他或許根本就沒有讓夢雪的血,滴落在那冰冷的石盤上!他只是做了一個樣子,然后抱著安然無恙的孫女走了出來,告訴所有人,‘開啟失敗’。”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幽深:“不僅夢雪……我的祖母當年能躲過一劫,或許……也是因為同樣有人,在那一刻,選擇了違背那血腥的‘祖訓’,選擇了……放她一條生路。”
“轟隆——!”
穆尚雪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徹底崩塌了!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起來,頭顱深深垂下,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喬念的話,在他腦海中瘋狂回響:
“他心軟了……”
“根本沒有讓血滴在石盤上……”
“選擇了放她一條生路……”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簡單!
如此……諷刺!
那,他的女兒呢?
如果他當年是家主……如果他早知道真相……如果,他能將自己的女兒救下來……
巨大的悔恨、滔天的痛苦、被命運戲弄的荒謬感,如同無數只毒蟲,瘋狂地啃噬著他的心臟!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虛空,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只剩下一個被巨大真相和悔恨徹底擊垮的空殼,呆呆地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無法回神。
書房內,只剩下他粗重而破碎的喘息聲,以及那本象征著穆家百年秘密的泛黃秘冊,靜靜躺在黑檀木書案上,在清冷的晨光中,散發著無聲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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