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維在一瞬間停滯,身體墮入茫茫的虛無,空白之中,唯有死亡一詞烙印于腦海。
——這樣下去……會死……
——凌雪……會……
——死……
在大腦重新運作之前,身體已經(jīng)自行動了起來,將口袋中的藥丸一把抓出,咬碎,吞下。
下一刻,像是被燒著的熾熱感從胸口開始,飛速地蔓延至全身。宛若投身于烈火的劇痛,令他抱緊身體,跪在地面,漏出近乎于嚎叫的哀鳴。
啊啊啊啊啊啊——?。?!
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塊肌肉,都仿佛被硬生生地撕裂,而后置于火中炙烤。墮于這份難以忍受的刺痛中,意識即將黯淡之時,他清楚地感覺到了,體內(nèi)的某個開關被打開,禁錮著靈魂的枷鎖猝然碎裂。
緊接著,適應了痛感的身體開始有了動作——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疼痛轉(zhuǎn)而變成憤怒的情感,源源的怒火從胸口涌出,令他發(fā)出如同野獸的低吼:
你這家伙——給我放開——!
下個瞬間,光毅的身影驀地消失,僅在一瞬之間,閃現(xiàn)至巨獸的上空。平伸手臂,三把長劍同時于虛空中顯然,在觸碰到他手指的剎那,伴隨著從劍身掠過的雷電,又再度被湮沒于青光之中。
熔解,混合,煉成,強化。
燃起橘色的火焰,長度超過兩米的巨劍赫然綻放出刺眼的光芒。灼熱的高溫扭曲空氣,赤紅的軌跡一閃而過。
伴隨著沉重的撞擊聲,碩大的頭顱落至地面。
接住凌雪的即刻,光毅急忙對她受傷的肩膀釋放治療術(shù),可就在這時,黑色的帷幕突然籠罩天空,本是晴朗而又明亮的后院霎時陰暗得不見五指。
光毅同學……小心……
漆黑之中傳來微弱的聲音,令他的怒火愈加猛烈。隨后赤色的火光再度燃起,交叉的兩道軌跡形成巨大的紅叉。在紅光照亮黑暗的同時,剩余的兩只巨獸已經(jīng)被分成幾截,倒向地面。
凌雪你先別說話!我很快就治好你!
可他的話音剛落,被燒焦的軀體,被斬斷的半截軀體,失去頭顱的軀體,再次站了起來——被漆黑的絲線牽引。
地域級的控制……這家伙!
原本寄生于體內(nèi)的惡靈已經(jīng)形成了類似領域的能力,直接操控死去尸體。
眼下已經(jīng)完全超越了擬戰(zhàn)的范疇,朝著不受控制的方向惡化,光毅看不見外側(cè)的情況,但無論是測試的內(nèi)容,還是擬態(tài)的失控,他所要做的都是打破帷幕,讓凌雪接受治療——哪怕會被判定會失敗。
在幾秒鐘的時間內(nèi),站起來的肉塊又再度分裂,膨脹,數(shù)十只比剛才的巨獸還要碩大的怪物將兩人圍困在中心。
已經(jīng)沒有時間耽擱了!可惡!
在他咂舌的同時,數(shù)只怪物已經(jīng)騰空而起,灑下無法抹除陰暗。
不要!礙事——??!
怒吼著,他同時丟出數(shù)張靈符。數(shù)不清的陣符相互疊加,層層展開,奔雷,火舌,地刺……各色的光芒交錯閃動,掀起此起彼伏的爆裂聲。就在降靈術(shù)將怪物的軀體限制住的剎那,他對準那些半空中的黑線,揮動斬擊。
解開束縛的火焰化作炎鳥,飛快地侵蝕整片場地,沐浴著灼目的火光,切斷控制的怪物斷線般紛紛倒下??删驮诠庖阋蜻^度使用靈力,屈膝喘氣的那一刻,一陣劇痛從側(cè)腹傳來,他愕然地下移目光,卻看到了凌雪滿臉痛苦地握著斷劍,將其刺進他側(cè)腹的景象。
凌……雪
他吐出一口鮮血,半跪在地面。
光毅、同學……對不起……我已經(jīng)……
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右手,凌雪強迫著自己松開了握劍的手指,但是從她痛苦的表情,以及連至她傷口處、不斷蠕動的黑線,光毅終于知道了事態(tài)的異變——凌雪正在被惡靈侵蝕。
用力拔出斷劍,他忍著幾乎要昏厥過去的劇痛,釋放治愈術(shù),可即便傷口迅速恢復,身體的疼痛卻愈加劇烈——治愈過度的后遺癥。
凌雪!堅持住!我馬上——
別過來?。?
后退了兩步,凌雪朝向她接近的光毅大吼道。
別過來……我……我……
無數(shù)的黑線從四面八方涌來,試圖要將凌雪吞噬般纏繞她的身體。用盡力量,光毅怒吼著揮舞火焰之劍,將數(shù)萬條黑線斬斷,然而眨眼之間就有更多的數(shù)量纏上凌雪。
他試圖再次抬起巨劍,卻因力竭而跪倒在地,甚至連視野都開始黯淡。
既然如此,只能——
不行——強行凈化……會讓你的靈……
以這個惡靈現(xiàn)在的強度,強行凈化所付出的代價,即便幸免于死,靈魂也會受到重創(chuàng)吧——那又怎么樣,現(xiàn)在只有這個方法能救下凌雪!
就算靈魂會破裂,我也要救下你!
目睹到光毅從懷中取出一張純白色的靈符,意識幾近模糊的凌雪再次哀求。
我……不值得你……
就在光毅邁出右腳的時候,一根化作尖刺的黑絲從地面躥出,猝不及防地刺進他的身體,緊接著,喧囂的雜音灌入腦海,連并著陌生的片段,屬于凌雪的記憶碎片。
不要……
那是,少女拒絕降靈,拒絕凈化的景象。少女是特別的,與他人不同,她的凈化會使得那些滋養(yǎng)惡靈的負面、人類情感的負面侵入身心,悲傷的記憶,憤怒的記憶,恐怖的記憶,絕望的記憶……
不要……看……
與偽裝的外表不同,少女并沒有舍己為人的覺悟,因此,她逃避著責任,逃避著屬于自己的使命,最終因為這份自私,而使得母親……
求求你……這樣的我……
幾滴淚水從臉頰滑落,凌雪絕望中閉上了雙眼,委身于黑暗。就在這時,她的手被用力地抓緊。
我以為、是什么事。
喘著粗氣,光毅在凌雪即將消失與深淵之際,抓住了她的手臂。將火焰附于左手,他硬生生地將黑線扯斷。很快,數(shù)倍多的黑線再次襲來,將他們兩人的身體一齊包裹。
我……其實一點都不想降靈……是個自私的人……不值得……
什么啊,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么
光毅哼笑了兩聲,抵抗著黑線的力量,一卡一頓地奮力抬起手臂,拭去凌雪臉上的淚光。
倒不如說,我反而放心了,我原以為凌雪你是那種……太完美的人,現(xiàn)在這樣,才沒有距離感呢。
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快……
你的絕望,由我來打碎!
攥在手心的靈符露出了一角,窺見上面畫有的陣符,凌雪驚呼著阻止他。
不行……!你會……
代價他當然清楚,最壞的結(jié)局甚至可能喪命——但那又如何!
呵,如果連喜歡的人都救不下,這靈魂也沒有價值了!
他將靈符叼在嘴里,用空出的左手死死抓住成捆的黑線,從心底迸發(fā)出最后的吶喊:
消失吧混蛋!明、凈、寂、寧,借以黎明女神厄俄斯之名,在此祈愿——
而后,以耀眼的靈符為中心,純白的光輝撕裂黑暗,將世界籠罩。
part
5
待周圍的一切重歸寂靜,映入光毅眼中的是一片空蕩蕩的草地,沒有燒焦的跡象,沒有怪物的尸骸,更重要的是,沒有受傷的凌雪。
他呆愣地向下看了眼自己的身體,完好如初的衣服上不帶一點傷痕,輕拍幾下,也不覺任何疼痛,幾秒鐘前還在折磨著他的劇痛恍若并不存在的錯覺。注意到幾米開外,帶著各樣表情注視他的三人,他終于知道了測試的真相——那是一場幻覺。
從最開始,擬戰(zhàn)就只是虛構(gòu)的謊。
現(xiàn)實的沖擊將最后的余韻帶走,悵然與欣慰隨即襲來,讓繃緊的神經(jīng)一下子松懈。勉強忍住了想要癱坐到地上的沖動,光毅召回放置在樹下的幾把長劍,走回瞿鐘鼎的跟前。
瞿先生,這樣,算是通過了么
借以滿意的頷首,瞿鐘鼎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捎庸庖愕膮s非勝利的祝賀——緊捏著放于胸前的右手,凌雪的表情充滿了苦悶。
我……
——為什么你要為了我……
——明明我只是……
凌雪,你去忙自己的事,我需要和鄒光毅單獨說幾句。
在她欲又止之際,瞿鐘鼎抬手阻止了她的話語。
沒有再多語一句,凌雪僅是以混雜有憂傷和苦悶的復雜目光,與光毅最后對視一眼,而后便低頭離開了那里。
半張著嘴,光毅將差點脫出口的話語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如果他們看到了測試的過程,凌雪之所以露出這副表情的原因,多少能猜到。如果這就是對那份告白的回應,那么他只得保持著緘默。
看來,差不多完事了。
即便注意到氣氛的異常,沙魯也沒有刻意改變語氣,保持著局外人的悠哉架勢舒展筋骨,而后便擺著手臂示意自己的離開。
那我走了,小子,答應的事可別忘了。
末尾不忘補上賄賂的提醒。但光毅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心煩惱他事,送別沙魯后跟著瞿鐘鼎來到了會客室。
對茶有特殊的喜好嗎
呃,不,沒有,我都可以。
原以為瞿先生對他一直懷有偏見,或者說抱著敵對的心理,突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讓他有些意外。轉(zhuǎn)念一想,對方怎么說也是履歷豐富的大人物,抱有偏見的很可能只是他自己這邊。
在他自嘲著自身的幼稚之時,溢出的茶香已經(jīng)飄蕩至整個房間。在向他遞來一杯清茶的同時,瞿鐘鼎先行打開了話匣。
沒有事前通知,對你施加‘束縛’,這件事是我的失責。
從其簡單的話語中,光毅讀出了沉重的歉意。無論是私自施加封印,還是誤導性地欺瞞測試內(nèi)容,他已經(jīng)不會再萌生責備的情緒。這些行動的背后,一定都有著瞿先生自己的理由。
我能請問一下嗎您這么做的原因。
但光毅同樣清楚,其出發(fā)點絕不僅僅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溺愛,在背后一定還藏有更深的隱情。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也希望能多了解一些關于凌雪的事情——光毅用神情述說著他的懇求。
片刻的沉默,定格在光毅身上的視線似乎是在判斷,他是否值得信任,又是否擁有資格。得出結(jié)論后,瞿鐘鼎微閉雙眼,本就嚴肅的神色更是添上一份沉重。
的確,讓你事先知道會比較好,但是詳細的內(nèi)容我不能明說,其中涉及太多不確定因素。
是擔心他誤解還是害怕秘密泄露這都無關緊要,因此光毅也沒有追問,僅是點頭肯定。
凌雪那孩子,我之前也說過,她在降靈術(shù)上有著百年難得的天分。但同時,她的體質(zhì)有著異于常人的地方。
例如光毅剛得知的、凌雪使用凈化術(shù)的特別負擔,還有難以解釋的心之轉(zhuǎn)換,除此之外,肯定還有著更多的異常。
這些與生俱來的能力太過特殊,因此也招來了不懷好意之人。
不懷好意是指……抱歉,請您繼續(xù)。
下意識地問出口之后,光毅連忙止住了話語。
只是一些人的謬論,但是,卻關乎那孩子的安全。
瞿鐘鼎并沒有指明那些人是誰,但事實上他心中早有了定數(shù),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要求契約。想到不合作風、自己已經(jīng)下出的這舉賭棋,他緊鎖眉頭,抿了口茶水借以平靜心情。
凌雪她……自己知道這些嗎
輕微地搖頭。
那孩子并不知道,她所肩負的使命,與末日的預息息相關。
末日……
——這個世界的終焉,究竟,會以什么樣的形式降臨
——被瞄為目標,同時被譽為圣女的凌雪又是……
即便等待在前方的未來充滿了混沌與絕望,唯有一點可以肯定。
所以——
請您放心,即便契約解除,我也會保護凌雪!
在瞿鐘鼎的請求說出口之前,光毅以堅定的口吻自行立誓道。這一反應令瞿鐘鼎的表情稍微舒展,只不過隨后又補充著強調(diào)了一句。
我相信你,但是,不許打別的主意!
呃哈哈……
在光毅敷衍著的苦笑聲中,一張近似于羊皮紙的黃色紙張從虛空中出現(xiàn),緊接著從其下端開始,燃起了橘色的火苗,搖晃著,扭動著,將契約吞噬。
看著漸漸被燒成灰燼,飄灑至空中的黃紙,光毅在心底做出了新的決定。
幕間
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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