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么說,但伊琳娜自己也沒有把握——對對方能不能穿進去這件事。
男人一直很排斥別人的接觸,因此她也只是靠目測跟比劃才在店里買下這套衣服的。這不是什么便宜的衣服,但一直看著男人穿同一套衣服卻非常讓她過意不去。雖然他們有內衣褲給男人換,但外套又怎能一直不換呢
被期待的目光聚焦在臉上,男人遲鈍地抬起臉來。他看著那一老一少興奮的臉,抓起那套衣服的邊沿,稍硬的牛仔夾克手感清晰浮現。他有種‘這具身軀絕不應該覆蓋別的模樣’的感覺,卻更清楚地知道,這具身軀也沒有收到過‘不可以改變形象’的命令。
如果說,她醒著的話呢
男人下意識想道——如果棺材里的女孩醒著,她會怎么樣呢
她應該喜歡,變來變去的芬里爾中尉吧
只是換件衣服,心情卻非常復雜。
男人放慢了呼吸,臉上的表情卻幾乎沒有變化,他人根本看不出內心的考量。但隨即,他便輕輕點了點頭。
耶!
‘小哥’舉起大拇指來,笑嘻嘻地就想去脫男人的那身‘軍裝’。但馬上后面的司機便大力咳嗽起來,把她的動作嚇停了。
伊琳娜、‘小哥’與男人都望了過去,讓咳嗽得很假的司機有些尷尬。他看著表情大同小異的三人,咬著牙在臉紅中舉起了手中只剩小塊的酥餅。
這玩意,真容易嗆到!
真丟人!
‘小哥’皺著眉嘟囔道,隨即回過頭去——但男人卻在此刻站起了身,寬厚的胸膛直接撞到了她臉上,把她撞得往后一個踉蹌,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
就在她下意識想朝司機發出呼喊時,一只有力的手臂卻在瞬間抓了過來,握上了她的手臂,把她一把拉了回來。她再次撞到了硬邦邦的男人胸膛上,只是這次心跳已經快得差點從裹胸布里跳出來了。
她張大了嘴巴,屏住呼吸地往上望去,正好對上了男人望向自己的視線。
他面目剛毅,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專注得不行。那雙純粹的眸子里只倒映著自己,就好像把自己泡進酒里一樣,讓自己的靈魂都迷失自己了。而他的胸膛異常溫暖,又沒有汗臭味,與某個睡覺就會散發各種刺鼻氣息的家伙完全不同。
只是不知是否心跳加速下的幻聽,她似乎隱約聽到了什么氣呼呼的喘息
(啊!呼吸!我的呼吸就快——)
從一瞬的失神中恢復過來,她緊張地張著嘴,雙唇顫抖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在意識到自己被抱住的現在,她只覺得心臟都快罷工了!
腦子沸騰,意識混沌。
什么都想不到了,什么都不想了!
她抖著嘴唇,在男人的目光下身體癱軟下去,情不自禁地閉上了雙眼。
來...
...
來吧...
...
喂!你給我放開!
下一瞬的,她就感覺手上一疼,猛然被拽到了個汗臭與狐臭并行、還帶著香煙氣息的胸膛里。這次她的臉不再被砸得生疼,只因為她被按到了男人的肚腩里——她氣急敗壞地推開刺鼻臭氣發源體,怒目瞪向對方。
司機朝她賤笑著聳了聳肩,把剩下的酥餅丟進嘴里。
看見這不要臉的中年人竟敢打斷自己的羅曼蒂克,她簡直氣得想掏槍給他開幾個洞。但很可惜,她身上沒有槍,她也沒有開槍的勇氣。
所以她只能咬著牙怒目瞪他那么幾秒,然后便自己泄了氣,回頭去看男人——
像是不再奉陪她的鬧劇一般,男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她面前了。
大概是去洗澡了,大概是去試衣服了。
總之,她是鐵定失去了什么想要的發展了。
嗯旁邊的伊琳娜好奇地看著莫名失魂落魄的‘小哥’,溫柔地笑道:你啊,跟著莫耶先生走西部,可不能一直這樣冒冒失失。要不是大哥哥拉住你,你的屁股就要開花咯。
額...
...嗯。
她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撓起了后腦勺。伊琳娜大媽搖頭笑了笑,隨即走進了屋里。
啊——
‘小哥’眉頭緊皺,發出了失落的單音節來。她幽怨地轉過頭望向身后的司機,司機卻表情歡快地吹起了口哨,朝著另一頭把馬栓好的山姆大叔走去。
而此刻,男人也從屋子里再次走出。
他脫掉了那頂帽子,露出了束了馬尾的黑發。裸著上身,顯露出了完美的肌肉線條,平時看著高大而魁梧的他,在脫去衣物之后卻有著相當驚艷的線條美感。而在他一身曬黑了的緊繃肌肉上,此刻正纏滿了鎖鏈,背負著那具沉重的棺材。
他雙手托住那套牛仔服,看也沒看面前莫名發呆的‘小哥’,轉頭就往不遠處的洗浴間走去。
說是洗浴間,實際上卻是拿廢棄谷倉改造的露天淋浴間,從上往下看根本一覽無遺。在這樣的結構旁邊,有著鋼鐵鑄就的高架。那上頭固定著裝滿近兩百加侖水的大桶,連接了掛著花灑的水管。只要轉動旁邊的閥門,便可以依靠重力輸送的水來淋浴。
男人走進洗浴間里,把鎖鏈逐一解開。他的肌肉本被鎖鏈勒出道道紅痕,但在解下鎖鏈后便輕松恢復過來。他把棺材放到旁邊水淋不到的空間、再將衣服疊到上頭,才安心地開啟了閥門。
隨著液體從花灑噴出,他享受地閉上了雙眼。
他僅著的下裝在此刻慢慢融進身體里,露出了下頭的肌膚來。
沙漠里就連水氣都含有沙子的味道,大概在風暴來臨的時候,那個大桶也多多少少會被沙子侵入吧。若不是因為它那般沉重龐大,大概整個就會被沙暴肆虐帶走了。
感受著冰涼的液體,男人雙手撐著墻壁發出了低沉的聲音。他不需要呼吸,因此在‘本該吐出長氣’的場合里,似乎也只能如此應付過去了。
很舒服。
在流浪許久之后,只有這兒能讓他洗上澡。
真的...
...很舒服。
冰涼的液體劈頭落下,打濕頭發,把干巴巴的發絲浸透,很舒服;冰涼的液體滑過皮膚,滋潤毛孔,將不存在的疲憊揮散,很舒服。
要說有什么是可以肯定的‘開心’,那么每天的這一刻就是了。
所以男人滿足地發出了低沉的短句。
旁邊的棺材‘咿呀’一響,少女一臉幽怨地用頭頂開小縫,雙手卻用來捂住眼睛。她鼓著臉頰,咬著牙道:大狗狗!
男人怔了怔,回頭望向少女——在看到對方吃力地頂著棺材蓋,小身子抖個不停時,他先是眼神閃過一絲迷惘,隨即恢復敏銳。
伸手關掉閥門,男人直接走了過去,單手拉起了棺材蓋。少女頭頂的壓力忽然消失,剛開心地放開雙手,結果一睜眼便看到了光明正大的男人——她臉色一紅,連忙再次捂住眼睛。
笨家伙,不知羞。羞羞羞,不知羞的芬里爾中尉。
...
...男人一手幫少女舉著棺材蓋,一手不知道該放在哪好,有些拘謹地收在腿側。他的發絲滴著水,冰涼的液體垂直打在少女膝上,浸透了她的白裙。
呀...
...少女的睫毛顫了顫,感受到了那絲冰涼的氣息。她笨拙地挪過手掌,只用一只手擋住眼睛,失神地伸手去摸了摸那處冰涼,露出了一抹微笑。
怎么了
男人伸出無處安放的手來,接住了自己頭發滴落的水珠。他看著少女,眼里滿是疑惑。
往日的時候,她這會并不會蘇醒。
倒不如說,她只要在棺材里就會睡得很香,難以被驚醒。
少女的喉嚨上下蠕動了一下,看不見那雙靈動眸子的臉失去了男人難以形容的某種東西。她捏著自己的裙角,突然伸出手來,抓住了男人的膝蓋。
我...
...大狗狗...
...
...
...男人盯著她,完全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
少女深深吸了口氣,被遮住的眼眸里其實全然是失落的色彩。
不要...
...不要讓他們觸碰你...
...
好。
不!聽見男人干脆的回答,少女卻又有些后悔。她扭捏地握著男人的膝側,感受著那處有力的肌肉,有些小聲地說道:不是的,我不是不讓你跟人們來往...
...但是,但是...
...
(不管怎么說,他都不會明白的吧不是黑就是白,他的眼里根本沒有灰度。)
(可即便如此...
...我也...
...)
芬里爾中尉的溫柔,應該只給我一個人才對的啊!就算你什么都不懂好了,可是這種事情也該有點察覺啊!可惡,明明知道你聽不懂,我還在說什么...
...你只是我的走狗而已,我在說什么啊!你、你!芬里爾中尉!果然,剛剛我還是有點...
...啊啊啊——笨蛋芬里爾中尉!笨蛋芬里爾中尉!
說到完全卡殼的少女臉色通紅,猛然放開了抓著男人膝蓋的手掌。她一個翻身躺回了棺材里,背對男人捂住了臉龐。她身體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
...
男人望著那嬌小玲瓏的身體,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又下達,又撤銷,又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堆,他都不知道對方的命令到底是什么了。
但是看上去,她似乎沒有別的話想說了。
看著抱著雙臂完全不再看過來的少女,男人眼神黯了黯,隨即把棺材蓋輕輕合上。
為什么...
...
為什么呢
從沒有天花板遮掩的破洞望出去,帶著疑惑的男人望向了旁邊灌滿水的大桶。
只是看著這樣的她,為什么胸口會有莫名的沉重呢
一點也不想繼續淋浴了呢。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