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大叔看了看‘小哥’,不由慈祥地笑了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著,隨即親手為看著有些饞的‘小哥’盛了一盤?！「纭老驳卣诡佉恍?隨即又尷尬地避開了男人探究的目光。
你也坐吧,老媽媽沒那么快做好其他菜,陪我們一起聊聊吧。
看著男人似乎還想去幫忙,山姆大叔連忙叫停了他——當(dāng)然,他也牢記第一次跟男人‘聊聊’所發(fā)生的事情,所以這次也不準(zhǔn)備讓他灌自己威士忌了。
再說,也都喝沒了。
男人看了看幾人,隨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山姆大叔的旁邊坐了下來。臉色興奮的‘小哥’本還以為他會坐到自己身旁,這會被潑了點(diǎn)冷水,只好把目光轉(zhuǎn)到食物上去。
請問,怎么稱呼
莫耶瞇著眼打量男人,但半天還是看不出這帥氣牛仔的真相,決定自己先發(fā)制人。山姆大叔在旁隨著笑了笑,眼里也閃過一絲好奇。
...
...不知道。
男人干脆利落地?fù)u了搖頭。
他腰桿挺得筆直,即便坐著也讓眾人不得不仰視才可以看到他的臉。
不知道
你失憶了嗎像那些電影一樣
‘小哥’響亮的聲音蓋住莫耶的疑惑,她叼著湯勺,眼里半是期待半是憐惜。男人靜靜看了看她那‘深情款款’的眼睛,隨即搖了搖頭。
好可憐...
...誒,那個,我叫愛莎——哎！
吃你的吧！
莫耶咬了咬牙,按住‘小哥’后頸差點(diǎn)把他臉都按到那盤燉牛肉里去。隨即,他也不管‘小哥’多不情愿地掙扎,只朝面前驚訝的山姆大叔笑了笑,強(qiáng)行解釋道：這孩子沒什么文化,亂湊詞。他叫艾薩克——拼起來就是a·s·u·c·k,不是e·i·s·a。
呵呵...
...
山姆大叔尷尬地笑了笑,隨即皺起眉頭。‘suck’怎么聽都不覺得正常,他怕不是在蒙自己這糟老頭子吧但想了想這些行商的性格,他也就釋懷了——反正,他都過了好奇的年紀(jì)了。
男人倒是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么...
...對了,你呢。莫耶望向男人,有些不依不饒地逼問道：你說你忘了你遭遇了什么事情嗎
山姆大叔仍舊笑著,卻微微皺起眉頭。他感受到了一絲冒犯,只是這會出乎禮貌,他也不好警告這位老相熟,只好朝男人投去一個溫和的眼神。而對方則平靜地看著莫耶,認(rèn)真而有些緩慢的...
...
再次搖了搖頭。
好極了,謎語先生。
莫耶?dāng)傞_雙手,朝山姆大叔哈哈一笑,仿若剛剛的逼問只是老人家的敏感罷了。但下一刻,他又止住了自己僵硬的笑聲,面朝山姆大叔、眼睛卻望向那眼神深不可測的男人地說道：山姆大叔,我突然想起一件不幸的事情。今天因?yàn)楣ぷ骱苊?我都沒來得及跟你說,但你剛剛提及酒,這個...
...提醒了我。
他緊緊盯著男人的雙眼,等待對方那平靜的琥珀眸子里出現(xiàn)哪怕一丁點(diǎn)的漣漪,把自己獲得的‘重大情報(bào)’拋了出來：雖然這個消息被美國軍方封鎖了,但你知道,我是個長途商人,我有很多自己的渠道。唔,事情是這樣的,我聽說,那慘事就在附近不遠(yuǎn)的鎮(zhèn)子里發(fā)生。嗯,沒錯,就是你跟我都明白的那個地方。那里,在不到一周前遭到了破壞。我想說的是,除了一開始逃走的貧弱村民,留下來的幾乎無人幸存。
什么
男人的眼眸平靜得就像一汪湖水,像沉淀多年的葡萄酒。他看著面前的莫耶,安靜地像雕像般無動于衷——反而是他旁邊的山姆大叔嚇了一跳,驚訝到整個人蹦了起來。
莫耶咬了咬牙,把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轉(zhuǎn)了過去。他常年散漫的表情消逝不見,滄桑的臉龐只剩下沉重的痛意。
是的。他咬牙道：他們說,幾乎無人生還。包括提爾老治安官在內(nèi),那些防御鎮(zhèn)子的人都死了。
山姆大叔雙眼失去色彩,茫然地眨了眨眼,瞬間又好似老了十幾歲。他頹然地看著莫耶,目光悄然穿透了他,在煤氣燈的白色中陷落。
他無聲而緩慢地順著椅背滑下,佝僂地坐回了座位。
‘小哥’低著頭偷看面前兩人,眼神有些慌張、又十分迷惘。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據(jù)說是...
...莫耶看著面前頹敗的山姆大叔,想到接下去的用詞,不由咬了咬牙緊閉眼睛——強(qiáng)行把話語收了回去。
因?yàn)槭裁?
山姆大叔呆呆望了過來,眼神像極了一具尸體。莫耶用力的閉著眼,胸口劇烈起伏,卻沒有回答。
餐桌一下子安靜不少。
幾個人像膠片定格般一動不動,氣氛凝重如無形水泥。在風(fēng)夾帶沙子敲打窗戶的聲音中,在壓抑的燈火搖曳間,一切都似乎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只剩‘小哥’那偷窺幾人的眼珠子在滴溜溜地轉(zhuǎn)悠。
許久,也或許并沒有太久——莫耶終于睜開了雙眼,長長地吐了口氣。
我不知道,或許是馬匪吧。
他違心地撒了謊。
他不想再看到老人悲傷下去了。
他望向那男人,對方依舊是沉默如初,只靜靜看著他,眼里連稍微一點(diǎn)漣漪都不曾有。
即便是沙漠,也會在風(fēng)中揚(yáng)起跳舞的沙子。
即便是冰面,仍然有陽光帶走美麗冰姑娘。
只有面前的男人,只有這超越了人類的存在,他永遠(yuǎn)沒有任何波動——如果說之前是猜測,那么現(xiàn)在,莫耶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自己聽到的風(fēng)聲。
（山姆老哥可能一輩子都想象不到自己收留了什么吧。）
他苦笑著想到。
老提爾治安官...
...山姆大叔嘶啞地念道：曾經(jīng)這里有馬匪,是他單槍匹馬地幫我搶回了兩只羊。那天我很高興,我邀請他留宿一晚。我仍記得,那是二十多年前了,他有個叫摩根的小跟班兒,那孩子...
...慫恿...
...我的孩子偷我的煙盒,兩個人躲在谷倉里抽了一晚上。當(dāng)他跟我提著燈找到兩個孩子時,他很生氣,揍了兩個孩子一頓,還要把那個摩根吊在馬上,我阻止了他。你知道他跟我說什么嗎
莫耶回過頭來,認(rèn)真看著渾濁眼眸穿透了時光的山姆大叔,輕輕搖了搖頭。
山姆大叔凝望著穿透莫耶的虛空處,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他說,荒野就像一個大磨盤。它很粗糙,它很賣力,它想把所有人都磨成砂礫,直到堆起一個孤崖那樣。而他,就是一個把手掌插到磨盤里的笨蛋,拼了命地要把那些苗子從里頭揪出來。如果有什么苗子硬是要抓住磨盤不放,他就絕對不會原諒。他說,他見過太多覺得小事無所謂,而一輩子無所謂下去的家伙,所以他自己絕對不干,也不允許身邊人干——如果我非要護(hù)著兩個孩子,他就會對我徹底失望。
哇噢。
‘小哥’輕輕挑了挑眉,但馬上就迎來了莫耶嚴(yán)肅的目光。她脖子一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繼續(xù)吃起了面前的燉肉。
我沒有聽他的,我覺得事情沒那么嚴(yán)重。他很生氣,真的很生氣很生氣。但他也沒有跟我吵架,就是梗著脖子走了,留下那個摩根。我讓我的孩子送摩根回去,讓他們記住千萬不要惹治安官生氣了。嘿...
...山姆大叔深深吐了口氣,目光重新拾回了焦點(diǎn)。他看著面前的莫耶,又回頭望向旁邊沉默的男人。
我本以為我已經(jīng)跟他鬧翻了,他可能再也不會來我這邊、或者是幫我抓馬匪了。但沒想到過了兩年,有一次我的羊被偷了,他又一次騎著馬、牽著那偷羊賊從我家門口路過。那時,他說羊被那小子吃了,只好賠給我一瓶酒,說是自家釀的。我們沒有再聊起以前的事情,就坐在門口那里看看羊,看看天,看看這什么都沒變的荒漠,喝光了那瓶葡萄酒。
那...
...山姆大叔聲音突然梗在喉嚨里,眼里泛起了晶瑩的水光。他指著門口,似是想笑,表情卻僵在臉上。
后來我孩子...
...后來...
...后...
...這些,就是我跟他打過的交道了。他在的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見過作奸犯科的人了。比起治安官,我對他的印象更像是葡萄酒販。呵...
...我一直都覺得,我年紀(jì)比他大的啊...
...
莫耶沉默了。
他看著面前俯到桌面去,聲音哽咽的老人,只覺得心口都有些堵塞。他可以理解的,他完全明白的。
只要在這塊荒漠生活過的人,沒有一個不會尊重那位老人,沒有人不會向往那片鎮(zhèn)子。
但...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以往他覺得老人固執(zhí),死活不搬到鎮(zhèn)子里去是沒必要的表現(xiàn)?？稍谶@會,他卻非常慶幸老人獨(dú)善其身。
只是收留了個復(fù)雜無比的人。
（復(fù)雜到讓我即便有些確定,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山姆大叔...
...你可真是會挑兒子啊。）
那些人...
...山姆大叔抬起頭來,老淚縱橫。那些人的尸骸挖出來了嗎需不需要幫忙他看向平靜而可靠的男人,聲音顫抖地說道：我們雖然不是鎮(zhèn)子里的人,但沒有治安官,我沒有和平可。如果有需要幫忙的,我們愿意出力。
這個...
...估計(jì)是不用了。我剛剛說了,軍方已經(jīng)接管了這次事件。莫耶沉重地說道：具體到底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但總之...
...他們最后應(yīng)該有妥善的處理...
...還是請你不要太傷心了。
嗚——
老人痛苦地把臉靠上身旁男人的手臂,對方頓時幾不可見地震了一下——他望向那伏在自己手臂上無聲流淚的老人,看著那張滿是皺紋的痛苦的臉,一時間有些迷惘。
他是該遵守少女的話的,該把任何觸碰自己的人推開的...
...
可是,身體不想動。
他咬著牙,眼里露出一絲掙扎。
唯獨(dú)這一刻,他的身體不想動。即便他真的很想推開老人,可是身體卻一動不動,全然接受著那脆弱老人所有的淚水。
滾燙無比的淚水滲透了布料,滴到了肌膚上,瞬間就被饑渴的細(xì)胞們‘吞噬’了。
但正似乎因此的,男人總覺得心頭也痛了起來。就仿若被老人所感染了一般,他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感。
為什么...
...在看著老人痛苦的表情時,這顆不再跳動的心...
...
好像也在傳遞著疼痛的信號呢
為什么呢
男人怔怔看著那老人,陷入了迷惘的掙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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