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末裹著層薄霜,殘雪在青石板縫里瑟縮,被往來行人踩出暗褐色的泥濘。
林臻握著楚惜靈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透過狐裘袖口,將寒意驅散了幾分。
楚惜靈咬下半顆糖葫蘆,晶瑩的糖殼在齒間碎裂,酸甜的山楂汁迸出。
她眉眼彎成月牙,淡藍色裙裾隨著步伐輕晃,潔白狐裘拂過凍紅的燈籠,驚起幾縷殘雪。
“別說,這糖霜裹得挺巧,比御膳房做的還好吃。”
她含著竹簽說話,聲音像春溪破冰般清脆。
林臻望著她沾著糖屑的嘴角,喉頭微動。
他也覺得路邊攤的東西做得比大酒店里好吃。
往往我們出去旅行的時候想吃點正宗的當地菜,就得去那種偏僻的小破店里才行。
就像后世的京城。
各處飯館都掛著老京城的招牌。
什么老京城炸醬面,老京城豆汁,老京城小龍蝦......飯店一個比一個大,裝修得一個比一個豪華,結果呢?
你會發現那價值68塊錢一碗的炸醬面,吃起來還不如你前女友煮的掛面呢。
從那之后,林臻不管去哪旅行,就找那些躲在胡同里,臟亂差的小餐館。
“御膳房的東西是給宮里人吃的,你們南楚不也是如此么。”
“說的也是,御膳房做的東西本就不好吃,還是百姓做的東西好。”
“百姓做的東西總是有股子親近味兒。”
寒風卷著街角烤紅薯的甜香掠過,林臻壓下心頭漣漪,正色道:“軋毛機做好了沒有?我已讓張儷派人去蠻蒙收購了,大批羊毛不日就到。而且陛下也答應了,將宮里閑置宮女送來軋毛,這可是關乎兩國長久利益的大事。”
楚惜靈睫毛輕顫,杏眼亮得驚人:“早就備好了,還在試用階段。我本想先用少量羊毛試織件衣物,沒想到你動作這么快。”
她踮腳拂去林臻肩頭雪粒,指尖殘留的酸甜氣息混著狐裘的軟絨,在冷空氣中漾開。
林臻眸光灼灼:“成果如何?織出來了嗎?”
“哪那么容易?”楚惜靈嘆著氣,揪了揪狐裘毛領,“繡娘們連羊毛衫是什么都不知道,毛線只能手工慢慢紡,進度慢得很。”
她說話時呼出白霧,在兩人之間凝成朦朧的紗。
林臻摩挲著腰間玉佩,沉吟片刻道:“我去請陛下下令,讓宮女們都住進書院,由你親自教導。等她們學成,再分散開傳授技藝。這樣一教十,十教百,武清開發區的羊毛工廠很快就能撿起來。往后紡織羊毛便是大乾的支柱產業。”
楚惜靈猛地抬頭,眼底泛起水光:“若真能成,大乾百姓就再也不用怕凍死了。”
她握緊林臻的手,指節因用力泛白:“夫君,說實話,去年北疆凍死百姓有三千余人,我聽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因為不管是南楚,還是你曾經的世界里,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說到這,話音戛然而止,她別過臉去,狐裘垂落的流蘇掃過林臻手背。
林臻也忽然心情失落。
我們百姓是最淳樸的,可偏偏要受這種折磨。
兩人漫步,行至城西小拱橋,橋下溪流早解了凍,卻泛著渾濁的灰綠色。
腐葉與碎瓷片在水面打轉,岸邊結著層油亮的黑冰,腥臭味裹著寒氣直往鼻腔里鉆。
林臻皺眉捏緊了腰間革帶,青筋在指節間凸起:“奶奶的,去年就和工部提過要清理河道,維護水源的事兒,今年還沒動作。”
他指著下游方向,幾個百姓正將木桶里的屎尿穢物傾倒進河。
黃褐色的液體砸破水面,驚起群灰撲撲的烏鴉。
“你看,百姓就這么隨意地把排泄物倒河里,長此以往,整條護城河都得廢掉!”
林臻甩開楚惜靈的手,大步就要往工部衙門方向走。
他倒要問問工部的人,本世子說話還好不好使。
楚惜靈急忙追上去,狐裘下擺掃過滿地碎冰:“夫君!別沖動!”
她抓住林臻的衣袖,淡藍裙角掃過結冰的石階,“宋尚書現在為了全國修路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建設大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事兒。”
林臻頓住腳步,轉頭望向楚惜靈。
她發間垂落的珍珠步搖在寒風中輕晃,與眼底的堅定光芒交相輝映。
“我知道,這件事情我本就交給了工部侍郎,既然沒做,就必須得有懲罰。”
說完林臻繼續往前走,楚惜靈快走幾步緊緊跟在后面。
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飛了棲在殘柳上的寒鴉,也驚破了京城冬末的死寂。
......
暮色將歇,殘雪在工部衙門的青瓦上泛著冷光。
林臻牽著楚惜靈的手踏過漢白玉階,狐裘掃過鎏金門釘,驚起檐角棲息的寒鴉。
門前石板纖塵不染,匾額上“工部”二字在燈籠下熠熠生輝,連階前青銅狴犴獸的利爪都擦得能映出人影。
護城河臭氣熏天,工部門楣一塵不染。
這不禁讓林臻想起后世。
周圍破敗的老舊小區和煙塵滾滾的修路施工現場簇擁著一棟巍峨壯麗的朝廷辦公大樓。
朝廷的建筑永遠那么完美,百姓的東西永遠沒人在意。
甚至上頭發下來的錢、補助金等,他們除了修路就是挖溝,沒有別的用處。
林臻記得自己所在的城市有一條路。
年年挖,年年修,就是修不完。
好像比修地鐵都困難。
但那座偏僻的六線小城市根本就不需要地鐵。
“世子!”兩名玄甲護衛猛地挺直腰桿,佩刀撞出清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