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四誠看著白柳前所未有的表情,怔了一會兒,才開始匯報:“……我和佳儀他們匯合過了,在最后一層,那里有這艘飛船的構造圖,我們下去看看?”
因為白柳的不對勁,他說話的聲音都開始變輕了。
“走吧。”白柳收斂回了視線,朝著最下面一層前進,走到一半,他突然出聲,“牧四誠,對方的圍攻重點是我。”
牧四誠一驚:“什么,是你?!那要快點和唐二打說,將主攻的保護重點挪到你身上……”
“不行。”白柳抬眸看向牧四誠,“主攻的保護重點會是你們,我已經(jīng)和唐二打協(xié)商好了。”
牧四誠急了:“但圍攻重點是你啊!你知道唐二打那個主攻在賽場上會完全以你的命令為先,你說什么他信什么,你說圍攻對象是我們,他就完全不會懷疑你的!”
“到時候對方圍攻過來,根本擋不住!”
“就算圍攻重點是我,到時候根本擋不住。”白柳語氣非常冷,冷到帶出一種威脅感,“你和任何一個隊員,都絕對不能以保護我為先。”
“我知道你很容易沖動,動作和戰(zhàn)斗意識也很敏銳,移動速度又快,到了那個時候,你會第一時間沖過來給我擋刀,所以提前警告你,絕對不行。”
牧四誠還想在說,白柳用漆黑到一點光都透不進去的眼睛望著他:
“牧四誠,這是命令。”
“你要在賽場上違抗戰(zhàn)術師的命令嗎?”
牧四誠張了張口,最終咬牙說:“……我知道了。”
所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白柳為什么會這么……這么緊張。
牧四誠從來沒有看見過白柳如此緊繃,甚至是充滿戾氣地玩游戲,就算是在生死一線的時候,這家伙也能談笑風生,但現(xiàn)在比賽還沒開局,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極為可怕的東西一樣,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了。
這只是……一場游戲而已啊,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是認輸走人。
白柳往前走,他難得有些慶幸自己穿了這么累贅的厚衣服,不然以牧四誠此人的敏銳程度,肯定能察覺到他此刻放在衣服里的手正在顫抖。
但從白柳的表情上看來,根本看不出他會這樣,平靜到毫無波瀾,任g誰都會覺得他依舊能預料全局,掌控全局。
其實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手會顫抖,為什么心跳會那么快,為什么在猜到白六要做什么的時候,會那么的……恐懼。
不要死啊。
白柳聽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某個聲音在很輕地說,那是個很輕的,少年的聲音——你不是怪物嗎。
不要死在我面前啊,謝塔。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會靠近我的人了。
白柳很用力地吸了一口氣,他側過頭抬手微微擋住眼睛,不讓牧四誠看到自己的表情,攥進自己的手強制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恐懼帶著走,他開始分析。
這已經(jīng)是世界線之外的地方了,那這就不是游戲,不存在退出游戲這個選項,只是他暫時還不能和他們說,這種極端的情況會讓這群人拼盡全力來保他……而且這種世界線之外的場景,有個相當危險的不定因素——
——白六可以隨時登入這艘飛船,因為這位于世界線之外,登入進來不算干預世界線。
如果白柳單槍匹馬對上白六,他并不恐懼,但這里不光有他,有……
有……
白柳閉了閉眼睛,他想起了在五棟樓里,白六笑著舉著靈魂狙擊槍,對準其他人的笑容:
擁有感情,使你變得軟弱了,白柳。
牧四誠推開門,一種溫暖的潮氣撲面而來,夾雜著暖色的光暈,唐二打皺眉眼含擔憂看向他,木柯遞給他一杯暖茶,劉佳儀剛剛開口的話頓住。
“你怎么了?”她察覺到了什么,蹙眉,“你臉色好差,白柳。”
“不太適應這里的環(huán)境。”白柳接過暖茶,喝了一口,他輕笑一聲,垂眸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飛船構造圖在什么地方,我看一眼。”
劉佳儀疑慮地盯著白柳的側臉,木柯也看著不轉眼,他們明顯還想再問,但白柳很快將他們的注意力帶了過去。
“這個飛船,是四層構造的。”白柳望著懸浮在操縱板上的飛船圖,從下往上看,然后點了一下最后一層,“我們在這里,第四層是一些怪物的生產(chǎn)線,再往上,是一些核心異端的生產(chǎn)線。”
劉佳儀目光落在白柳臉上沒動,她開口分析:“我懷疑這里是系統(tǒng)后臺。”
“我看到了箱子上的標簽。”
白柳的手指頓了一下,他很快冷靜地接上了:“我也是這個觀點。”
“不光如此。”唐二打眉頭擰緊,“我還懷疑這里是白六的世界線存檔點。”
“你們看這幅圖。”
唐二打劃動飛船圖,浮現(xiàn)出了一副嶄新的圖,這層圖里有658顆地球的位置,旁邊是各種各樣的注解和存檔說明。
“……這個應該是我們所在的世界線,還沒有出現(xiàn)存檔點,還在游戲運行中。”唐二打深吸一口氣,竭力冷靜下來才繼續(xù)分析,他點了一下之前的地球,“但在這里,這里,都已經(jīng)是游戲結束的狀態(tài)了。”
“白六都已經(jīng)用異端污染了這些世界線,這些世界線都已經(jīng)游戲結束,被存檔了。”
“我覺得不對。”木柯看向浮空的圖,輕點桌面提問,“如果說這些世界里的游戲已經(jīng)結束了,進入存檔點時間停止的狀態(tài)了,那這些世界線應該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需要了,那為什么我們從四層上來的時候,那些流水線還在源源不斷地生產(chǎn)道具和異端,運輸向這些理應游戲結束的世界線?”ъiqiku.
“合理的猜測只有一個。”
木柯抬眸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白柳:“那就是這些世界線里的游戲,根本還沒結束。”
“不可能。”唐二打迅速搖頭否認了,“在我離開每條世界線的時候,整個世界線都被不同的異端嚴重污染了,游戲里大部分的玩家都已經(jīng)化成了怪物留在了游戲里,游戲運營已經(jīng)停止了。”
“我親眼看著游戲運營停止,確認我方失敗,我才會被允許跳到下一條世界線,而且那個時候全世界都是異端,現(xiàn)實里的每個人都在產(chǎn)生痛苦,基本也都被異端污染到神志,是個怪物了,白六也根本沒有繼續(xù)運行游戲收割痛苦的必要了。”
“這樣嗎?”木柯似有所悟,“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這些還在運輸向這些已經(jīng)存檔的世界線的道具和異端,是怎么回事呢?”
劉佳儀盯著白柳,眼睛瞇了一下:“白柳,你有什么想法嗎?”
“我的想法就是——”白柳語氣平淡,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這些世界線里,預家和邪神的游戲的確結束了,邪神如愿以償?shù)赜米约旱难苌镒咚疆惗宋廴玖苏麄€世界線,這些世界線都以預家的失敗而告終。”
“但邪神在這些世界線里的游戲,還沒結束。”
唐二打意識到了什么,他猛地想起了他在五棟樓里遇見的那個唐二打對他說過的話——
——在你們離開之后,時間仍然在流動。
所有人的痛苦,都還在繼續(xù)和循環(huán),無窮無盡地向神供奉著,沒有停止的那一刻。
“我曾經(jīng)很疑惑,干葉玫瑰這種會耗盡所有人生命力的異端,為什么會被投放到每個世界線里。”白柳語氣平和地繼續(xù)說,“明明這東西并不符合邪神的原則,干葉玫瑰會使人死亡,而死去的人是無法再產(chǎn)生痛苦或者是價值的。”
“祂喜歡的異端,應該是能維持人的基礎生命力,讓人一直清醒地,懷有一定微弱的希望無法放棄,因此而無窮無盡地產(chǎn)生痛苦的異端。”
“——就像是黃金之國那樣?”木柯輕聲反問,“因為知道喬治亞在守護著他們,所以國民會永遠懷有希望,等待著喬治亞的歸來,對嗎?
”嗯。“白柳抵在操縱臺上的手指蜷縮,他的語氣低了下去,“沒有希望,就沒有痛苦,沒有得到過,失去的時候就是麻木的。”
“干葉玫瑰能導致的痛苦的確是巨量的,但只在一個時期內(nèi),到后期,所有人都會漸漸麻木。”
“后來,我明白了為什么祂還是允許了干葉玫瑰的出現(xiàn)和蔓延。”
白柳抬起頭,他目光凝直地望著懸浮的658個“地球”圖片:“——因為祂可以讓時間不斷循環(huán)。”
“祂只需要將存檔點定在所有人都最痛苦的那個時刻,然后在所有人都即將麻木的時候,重新?lián)軇訒r間,跳轉到那個存檔點,讓時間循環(huán),里面的人就會源源不斷地產(chǎn)生痛苦。”
“這個機制聽起來很耳熟,對吧?”
“這不就是……”木柯不可置信地看向白柳,“——游戲副本嗎?”
“所以說,我們每次登入的副本,根本不是什么游戲副本,而是這些被污染的世界線當中,某個被放置了存檔點,正在不停循環(huán)的地方?!”
白柳閉上了眼睛:“……是的。”
“那些被運輸過去的異端和道具,異端是用來重置副本后,重新散布污染副本,讓它和之前保持一樣,道具并不是分發(fā)給那條世界線的人,而是分發(fā)給登入那條世界線游戲副本的玩家們的。”
“——也就是我們自己。”
“邪神的游戲,在這些預家輸?shù)魧值氖澜缇€里,還在以一種更為殘酷的方式繼續(xù)下去。”
“我們自己的世界線也是這樣,如果不能贏了游戲,邪神就會將其他世界線正在循環(huán)的副本以相同的方式布置到我們的現(xiàn)實里。”
“難怪……”木柯恍惚地坐在了椅子上,“難怪會那樣。”
“而且白六的惡劣還不止于此吧?”劉佳儀的臉色也十分難看,“我們在游戲當中還遇到了一些從循環(huán)當中跳脫出來的npc,他們大部分都是和邪神交易過的人,所以這些人都是真實存在的,他們擁有循環(huán)的記憶,在被源源不斷地折磨著。”
“——這就是他們因為和邪神交易之后,向邪神交付痛苦的方式,對嗎?
——不斷循環(huán)的七天游戲,越來越逼真真實的npc,以及和邪神交易之后,從循環(huán)當中跳脫出來,心懷希望而和邪神交易,最后卻變得越來越痛苦的主要游戲人物,在被玩家登入之后,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折磨著。
冰河世紀的博士,密林邊陲的亞歷克斯,陰山村的僵尸道人,邪神祭里的小葵……
“如果這次我們輸?shù)袅撕托吧竦挠螒颉!眲⒓褍x直直地看向白柳,“也會變成別人游戲里的這樣的npc,是嗎?”
“不會。”白柳抬眸,他眼瞳漆黑,語氣清明,“你們不會的。”
——因為這是,最后一條世界線了。
“這個系統(tǒng)飛船,就相當于一個大型的中轉中心,將玩家從我們所在的658世界線,轉移到其他世界線里的副本上,在游戲結束之后,再將玩家傳輸回來,并同時分發(fā)獎勵和積分。”白柳很快地繼續(xù)分析了下去,“不僅于此,這艘飛船還相當于一個大型的異端走私渡船。”
唐二打對“走私異端”很敏感,他迅速地看向白柳:“怎么走私的?”
“我在來這里的時候,注意看了一眼這條飛船生產(chǎn)異端的流水線源頭。”白柳平靜地繼續(xù)說了下去,“并不是使用某種原材料生產(chǎn)的,而是從虛空當中從各條世界線中提取上來的。”
“也就是說,白六先是用異端污染世界線,在異端在這條世界線里源源不斷地生產(chǎn)之后,然后再從這條世界線里用系統(tǒng)后臺抽取異端,存儲在這輛巨大的系統(tǒng)后臺飛船中,在進入下一個世界線的時候,用存儲在這條飛船的異端污染下一條世界線。”
“相當于所有失敗了的世界線,都變成了白六的異端生產(chǎn)工廠。”
白柳看向臉色黑沉到無以復加的唐二打:
“也就是說,只要白六手里還有一條世界線還在繼續(xù)運轉生產(chǎn)異端,那么他就能源源不斷地利用系統(tǒng)后臺從這條世界線里抽取異端,然后再將異端作為獎勵分發(fā)給登陸到其他世界線的玩家,利用這些游戲里的新世界線的玩家,將異端走私向新的世界線。”
“只要有游戲存在,有玩家會因為欲望進入游戲,異端管理局永遠收容不完他走私過來的異端。”
“你們就算殺了每條世界線里衍生物白六,這艘世界線之外的最大的走私系統(tǒng)后臺飛船還存在,你們也阻止不了異端蔓延,之前祂說殺了衍生物白六游戲就結束了,其實并不是這樣,白六誤導了你們。”
“祂騙了你們,衍生物根本不是關鍵。”
“白六從一開始,就在出千。”
白柳靜了一會兒:“只要有游戲存在,有這個系統(tǒng)后臺存在,你們永遠贏不了祂。”
“那就炸了這個系統(tǒng)后臺吧?”一直抱胸靠在旁邊的牧四誠冷不丁地開口,他直直地看向白柳,“炸了,系統(tǒng)不存在,游戲也不存在,一切就結束了。”
白柳冰冷地否決了:“不行。”
“這個系統(tǒng)后臺,絕對不能炸。”
牧四誠煩躁地嘖了一聲:“不是說有這個系統(tǒng)后臺存在,就絕對贏不了白六嗎?為什么不能炸?!”
劉佳儀和木柯同時看過去,唐二打頓了頓,他目光凝練:“這系統(tǒng)后臺上全是異端,最好銷毀。”
白柳移開了和這些人對視的目光,他的呼吸不平穩(wěn)了一瞬:“……給我看一眼你們在這個游戲里的分配身份。”
牧四誠因為之前被白柳兇了,現(xiàn)在還在置氣,一直沒搭話,現(xiàn)在白柳問起,還是回答了:“我給你看過了啊。”
“我是這里編號0004的守衛(wèi)員。”
劉佳儀伸出面板:“我是0601的守衛(wèi)員。”
“我是0005的守衛(wèi)員。”木柯舉手示意。
“我是0002的守衛(wèi)員。”唐二打看向白柳,“我們作為守衛(wèi)員,任務是護送你這個你拿到飛船的控制權,成為這個飛船的船長。”
白柳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他面前展示出來的面板,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反應,呼吸心跳頻率,不要在這些人面前露出任何馬腳。
系統(tǒng)提示:玩家唐二打木柯劉佳儀跳出世界線之外后,被剝奪了玩家身份。
重新核實身份。
真實身份:0658世界線運輸產(chǎn)物,人形異端,編號06010005002
玫瑰獵人血緣女巫刺客
系統(tǒng)飛船后臺靈魂儲存地點——第一層。
系統(tǒng)溫馨提示:唯有真正的玩家才能見到真實,您與怪物所見之世界,并不一樣。
白柳緩慢環(huán)視了一圈,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么——因為在這個系統(tǒng)的后臺的判定里,玩家也是異端,所以你們的技能身份才會叫怪物書。
你們也是怪物。
你們的靈魂……也綁定在了這個系統(tǒng)后臺上。
所以系統(tǒng)后臺,不可以炸。
“先按照游戲的流程走吧。”白柳握住暖茶的杯子,他垂眸看著水里的波紋,聲音輕不可聞,“先贏比賽,從這里出去再說。”
……手不要再抖了。
再抖就要被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