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木柯順著白柳的話往下說,他看著白柳毫無血色的唇,臉上的擔(dān)憂藏不住,“白柳,你是不是暈船?”
“有點。”白柳握拳嗆咳了一聲,又冷靜如初地繼續(xù)看向懸浮圖,“這飛船的下面兩層構(gòu)造圖我們都了解了,第二層從說明來看,似乎全是各個世界線的文件資料,記錄存檔點和世界線的具體信息的。”
牧四誠嗤笑一聲:“白六這傻逼還挺閑,記了一整層。”
“世界線的存檔點當(dāng)然要好好記錄,這是非常重要的文件資料。”唐二打望向第二層,他從看到這幅圖之后,眉頭一直緊皺著沒散,“我之前繼承了預(yù)家權(quán)限的時候,在一個絕密檔案當(dāng)中看到過,異端處理局也有個存檔點。”
“是記錄預(yù)家方的存檔點。”
唐二打看向白柳:“你看過那個存檔點的。”
“——異端0001,名為未來。”
“據(jù)說那就是預(yù)家記錄下的存檔點。”
“但我從來沒有看過。”唐二打目光幽深,“因為就連記錄下這些存檔點的預(yù)家都說,這是直視之后,會令人瘋狂的未來。”
“預(yù)家說,獵人是絕對禁止觀看未來的。”
白柳問:“為什么?”
唐二打頓了頓:“因為會發(fā)生可怕的事情。”
“這里,就是飛船的操控室了吧?”劉佳儀撥弄著操縱臺,放大了圖片,指著飛船最上層第一個頂艙說,“在飛船的最上面,標(biāo)簽是第0層,下面有扇大門,我們應(yīng)該就是要找鑰匙打開這扇門,進入這里奪得飛船的操控權(quán)。”
“不過這艘飛船是直梯設(shè)計,和異端管理局有點類似。”唐二打盯著飛船的構(gòu)造圖說,“要到第0層,就要先穿過第二層和第一層。”
白柳看向那個飛船構(gòu)造圖,靜了一會兒,放下茶杯,撐著桌面起身:“那走吧。”
“去第0層。”
木柯看了一眼茶杯,茶杯中還有沒有散去的波紋。
他抿緊了嘴唇,抬頭看向白柳離去的背影。
飛船第二層,存檔點與世界線信息儲備室。
岑不明登入系統(tǒng)飛船之后,幾乎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里是哪里,他看著系統(tǒng)面板上給出的誤導(dǎo)信息冷笑一聲,迅速地下令:“往飛船高層走!”
他倒是要看看白六這個賤人都記錄了些什么。
岑不明咬牙,耳邊傳來陸驛站平靜得仿佛早已經(jīng)看透一切的聲音——不要再插手了師弟。
未來,或許不是你想象的樣子,但總的來說,不是一個badending。
這個一而再,再而三背棄自己初衷的家伙,他知道什么啊?!
明明是預(yù)家,只敢零碎地通過自己技能去窺探神的劇本,得到一堆狗屁不通的詩詞預(yù),看都看不懂,明明手里有未來這樣威力無窮的大異端,可以清晰地看到未來的片段,但居然被陸驛站用來當(dāng)做了存檔點,一次世界的未來都沒有看過?!
岑不明想看,都還被陸驛站嚴(yán)肅阻止了,氣得岑不明揍了陸驛站一頓,陸驛站仍由他揍,就是堅決拒絕他看未來。
后來岑不明也漸漸學(xué)會了忽視這個異端的存在。
陸驛站和他說什么好結(jié)局和壞結(jié)局,岑不明都是當(dāng)笑話聽的,他一個字都不信,因為他知道陸驛站這個人……
唯一看過的未來——
——是他自己的未來。
師弟,我這個人其實相當(dāng)軟弱,我不敢看任何與我有過交際的人的未來。
我一點也不想當(dāng)什么預(yù)家,我恐懼所有人的未來不是我期待的樣子。
我害怕自己誰都救不下來。
陸驛站站在操練場旁邊,風(fēng)將他身上穿的第一支隊隊長的隊服吹得來回晃蕩,陸驛站回過頭,眉眼彎彎地,笑著對他說:
但我看過我自己的未來。
那是個不錯的未來。
岑不明朝著最上面一層前行,他冷酷地說:“再往上面一層走。”
“別看窗外,會精神值降低。”
岑不明從閃爍著熒光的巨大透明窗戶前走過,他低著頭,孤注一擲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長很長。
——長到和685條世界線投進船艙的影子練成一條線。
飛船的窗外能看到群星流動的樣子,銀藍(lán)色的碎塵環(huán)繞著每個地球,緩慢地在太空中流轉(zhuǎn),仿佛深海里的水母環(huán)繞著下墜的獵物,閃爍出來的光暈,明明是非常美輪美奐的樣子,就像是水族館里被人為刻意營造出來的美景,但就是給人一種,進入深海之后的溺水感。
總讓人覺得,在這個浩無邊際的宇宙中,好像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只能不斷地下沉,下沉,找不到飛船降落的地點。
就像是極點的永夜,永遠(yuǎn)藏在陰魂中的山村,一年一度祭典煙花之前的黑暗——
——沉沒了人魚的許愿海。
“不往下面兩層看看嗎,隊長?”有隊員輕聲提問。
“不用去看了。”岑不明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他肩上異端管理局的隊章在銀藍(lán)色的光下泛起微光,語調(diào)平靜又冷漠,“都是些只用毀滅的異端和怪物罷了。”
岑不明走到通往第一層的電梯前,他頓了一下,伸手拉開了直梯,走了進去。
“在這個游戲里,只用向前走就行了。”
“咔噠——”
“即將進入第一層。”
電梯向上運行,然后停止,當(dāng)電梯打開的一瞬間,走在所有人前面的岑不明抬起頭,當(dāng)看清第一層的構(gòu)造的時候,岑不明的表情和動作都停滯了一兩秒。
——漆黑到底的走廊,若隱若現(xiàn)的海水腥味,兩旁貼著標(biāo)簽的異端收容處,隱藏在陰影當(dāng)中躁動的想要靠近過來的異端們。
這和異端處理局的最底層,一模一樣。
——所謂的人形異端收容處。
岑不明頓了幾秒,然后抬步踏出了電梯:“走吧。”
另外三個兩隊的隊員對這個環(huán)境很警惕,他們雖然沒有下去過異端管理局的底層,但這一看就是異端管理局收容異端的常見配置,紛紛轉(zhuǎn)頭看向岑不明,語氣嚴(yán)肅:“隊長,這里和……我們工作的環(huán)境一樣。”
丹尼爾好奇地跟在他身后,饒有趣味地打量著這個飛船的第一層:“所以說這就是你這個古怪的獨眼龍工作的地方?”
“不準(zhǔn)這么說隊長!”有隊員生氣地想要和丹尼爾爭吵。
丹尼爾眼睛一瞇,就要拔槍,岑不明幾乎眼神都沒有偏移,他單手翻轉(zhuǎn),將丹尼爾握住槍的手壓在身后,將丹尼爾撂翻在地。
岑不明眼睛俯視,他右腳踩在丹尼爾正在掙扎的肩膀上,那只鷹一樣的右眼含著一種警告和殺意,聲音低沉嘶啞:“你可以隨便叫我。”
“獨眼龍,單眼瞎子,都可以,隨便你。”
“但不要讓我看到你對我的隊員拔槍。”
“不然——”
“你就殺了我?”丹尼爾渾不在意地嬉笑接話。
“我就殺了白柳。”岑不明漠然地說,“在你即將見到他,和他交戰(zhàn),讓他認(rèn)可你能力的前一秒。”
丹尼爾的表情徹底黑了下來,他陰惻惻地盯著岑不明,隔了好一會才將自己手里的槍收起來,岑不明撤回自己的腳,丹尼爾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煩悶地嘖了一聲,無聊地問:“……為什么要來這里?”
“不能直接下去殺了那些隊員,讓教父看看我的能力嗎?”
“在你沒有找到鑰匙,掌握這個游戲通關(guān)的秘訣之前。”岑不明神色冷淡,“就算你用槍抵住你教父的頭,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的。”
“他對隊員的感情沒有你想的那么深,比起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馬戲團成員而,白柳更在意的是游戲的輸贏。”m.biqikμ.nět
——畢竟是在其他世界線,能隨意地用靈魂碎裂槍崩掉自己的隊員,只是因為不好用的畜生。
“……這倒也是。”丹尼爾摸了摸下巴,有些愉悅地笑起來,“不重要正好。”
“我不希望教父有重要的東西,這只會妨礙他前進。”
“……那些隊員,不到必要時刻,不要對他們開槍。”岑不明往前走著,突兀地開了口,“這是戰(zhàn)術(shù)師的命令。”
丹尼爾奇怪地看向表情毫無波動的岑不明的側(cè)臉,挑眉:“我以為你不喜歡他們?”
岑不明沒說話,他有些不愉地別過了臉,單眼半闔地審視著丹尼爾,語氣低沉:“——那也不代表我要你用靈魂碎裂槍殺死他們。”
“而且只是非必要時候。”
岑不明的語氣又恢復(fù)了冷漠,他握緊了自己戴了死神戒的右手:“必要時候,我會親手殺了他們的。”
銀色的指環(huán)冰冷又割手,握緊的感覺就像是握緊了一塊刀片,有種不適的鋒利感。
……他明明是用行刑的心態(tài)登入這個和白柳的游戲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這條回廊的時候,岑不明就又想起了那個晚上——那個白柳被唐二打抓進異端管理局,陸驛站用自己的隊長證登入最后一層,去攔住正要釋放所有異端的白柳。
那個時候,岑不明接到了有人使用了預(yù)家權(quán)限的通知,趕了回來。
他也趕到了最后一層,然后冷漠地看著屏幕里陸驛站舉起雙手,擋在舉起槍的白柳前面的時候,說你要做這件事的話,就先殺了我吧。
那一瞬間,岑不明甚至是有些期待白柳射殺陸驛站的,他守在旁邊,再怎么都能救下陸驛站這個蠢貨一命,而那個時候,白柳也做了越線的事情,他抓捕白柳這個今晚攪了這么大亂子,還蓄意射殺無辜民眾的異端合情合理,陸驛站沒有攔他的理由。
他再也不用和陸驛站這個一根筋的蠢貨陷入這種對方一定要做了壞事才能行刑的邏輯悖論旋渦里的。
游戲也在那一刻結(jié)束了。
但陸驛站就那么等著,就那么舉著雙手等白柳放下槍,從岑不明的角度看過去,他能看到陸驛站眼眶里有光在晃動,雙手都在顫抖,聲音也在發(fā)顫,但陸驛站還在笑:“我說了,在你真的做了錯事之前,我永遠(yuǎn)不會對你拔槍的。”
“——既然這樣,如果你真的要去做什么壞事,那就請你在真的去做之前,殺死這個無能的我吧。”
岑不明知道陸驛站對白柳猶豫不決的態(tài)度,但那一刻,岑不明看到了,除了陸驛站正在抖的雙手——
——白柳握住槍的手,也在抖。
這個抖動非常輕微,非常細(xì)微,陸驛站這個近距離站著的傻子都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因為白柳的表情實在是太冷靜了。
但岑不明發(fā)現(xiàn)了,他甚至發(fā)現(xiàn)了,這個精明又警惕,連對自己擁有靈魂的隊員都會反復(fù)核查忠誠,甚至在發(fā)現(xiàn)有一絲背叛跡象的時候就將其擊殺的冷血怪物,甚至因為注意力全在陸驛站身上,白柳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的陰影處,還藏了一個他。
這太不可思議了。
——就像是岑不明第一次見到十八歲的白柳,傷痕累累又濕漉漉地從學(xué)校山上的許愿池里爬出來,還救出了一個對他懷有惡意的同學(xué)一樣。
那個時候的白柳已經(jīng)意識不清了,但他死死地抓著那個同學(xué)的手,沒有讓那個同學(xué)溺死——而這是他懷有殺意的一個同學(xué)的手。
這是岑不明第一次對白六的衍生物手下留情。
岑不明沉默地藏在樹蔭中,看著陸驛站上前將白柳背起,白柳神志已經(jīng)模糊了,他的手從陸驛站的肩膀上無力地滾落下來,看起來只有陸驛站的一半多寬,虛弱到像一只失去巢穴,沒有任何庇護的小動物。
那個時候的岑不明想要殺白柳,可能都不需要槍,只需要上前將他從陸驛站的肩膀上推下去,白柳就會自己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無聲無息地凍死在這個學(xué)校后山上。
陸驛站將白柳送到了山門口,然后急匆匆地趕回來處理許愿池里的異端后續(xù),臨走的時候雙手合十鞠躬拜托了岑不明:“麻煩幫我照看一下白柳,看著他好好地回宿舍。”
岑不明雙手抱胸,滿臉冷漠,他理所當(dāng)然地想拒絕,但陸驛站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他:“白柳作為你想要行刑的第一名,難道你不想多觀察,多了解他嗎?”
“我并不想多了解自己要處死的犯人。”岑不明冷酷地轉(zhuǎn)過頭。
“至少在處死之前。”陸驛站卻非常執(zhí)著,“看看他是不是你真的要行刑的對象吧?”
岑不明靜了很久,他被陸驛站強行地推到山頭,跟在虛脫的白柳身后,看著他回宿舍。
十八歲的高中生,單薄的襯衫,走一步晃兩下,時不時嗆咳,需要扶墻休息才能繼續(xù)走的樣子……
岑不明煩躁地收回了視線,他的心臟里有種奇怪又暴烈的情緒在沖撞。
有一瞬間,他甚至都想沖下去質(zhì)問白柳,你明明是想殺那個霸凌你的蠢貨胖子的,你為什么停手了?
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
為什么要讓我看到你的這一面?!
……這樣的白柳,實在是太像人了,他沒有辦法把他當(dāng)做一個異端。
岑不明沒有辦法像是殺死一個怪物一樣,殘忍地殺死這個會因為寒冷在湖里顫抖,埋在陸驛站肩頭無聲落淚,把欺負(fù)自己的同學(xué)從死亡拉回來,拔槍面對自己朋友會手抖的家伙——
——他沒有辦法殺死這個活生生的,有感情,會落淚,會痛苦的白柳。
但是……人真的會改變嗎?
那么多條世界線,在每條世界線,都有那么多做了相同錯事,害了無數(shù)人的異端,一次又一次死在他的槍下,露出因為沉淪于欲望的丑陋面孔——
——更何況是欲望的集合體本身,邪神白六的衍生物。
……只是換了個名字,擁有一些微薄的感情聯(lián)系,人真的就會做出那么大的改變,甚至違背了自己誕生的初衷嗎?
岑不明沒有辦法相信,他無法像是陸驛站那個蠢貨一樣,六百多個世界線過去了,還擁有信任一個怪物的能力,他只能警惕,殺戮,將一切危險掐死在搖籃里——
——這是獵人誕生的初衷。.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