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聽外間婆子喊了聲大奶奶,忙挑起門簾,快步遠遠地迎了出來,到了近前,笑著朝嘉芙問了聲好,一邊傍著她朝里去,一邊湊過來低聲笑道:“正要去大奶奶你那里傳個話呢,不想你人已來了。大爺今早出門早,過來時老夫人還沒起身,就叫我跟老夫人說一聲,說他昨晚為預備今日面圣的一起公事,在書房里留遲了,累大奶奶你也跟著熬了大半宿,早上過來要晚些了。老夫人方才正打發(fā)我過去,叫你再睡遲些,不用來了呢。”
玉珠雖是黃花閨女,但二十出頭的年紀,應曉得些人事了。嘉芙自己心虛,見她笑容滿面,疑心她猜到了什么,忍不住想象裴右安今早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的樣子,汗顏,更不知裴老夫人聽了會如何做想。只是自己遲都遲了,他話也說了,強忍著臊進來,玉珠替她打簾,進去見老夫人坐在一張小炕桌旁,辛夫人和孟二夫人都還在里頭,辛夫人面色不大好,似乎正在說著什么,嘉芙一進來,就停了口。
嘉芙問了老夫人的安,向辛夫人行禮,最后孟二夫人。孟二夫人親熱地道:“方才老太太正打發(fā)玉珠要去你那里呢,你就來了。”
嘉芙耳根發(fā)熱,道:“全是我的不好,起的這么晚,耽誤了時辰。請祖母和婆婆責罰。下回再不會了。”
辛夫人盯了她一眼。ъiqiku.
老夫人笑道:“我年紀老了,有時也懶得早起和你們說話。前幾日是你們剛成婚,這才撐著天天起的大早。小輩對老一輩事孝,心意最是重要,少來幾趟,也勝過天天露臉,心里頭卻勉強的。右安事忙,一向不到三更不會歇下,我說也不管用。如今娶妻成家了,你照顧好右安,就是對祖母和你婆婆的最大事孝。你婆婆跟前,她應當也是這么想的。且這話,不單單是說給孫媳婦的,你們兩個也一樣,往后都不必天天過來,隔三兩日來趟便可。忙你們自己的事去。”
辛夫人露笑附和,和孟二夫人一道,向老夫人道謝。
老夫人道:“昨日聽了遲女冠的事,我有些掛心。我記得那孩子從前名叫慕娘是吧?池家人一身氣節(jié),這孩子自己也是,叫人敬佩。明日我無事,你們?nèi)舻每眨S我一道去白鶴觀打醮,順道瞧瞧那孩子去。”
辛夫人和孟二夫人應了,道:“媳婦回去就派人過去,預先準備出來。”
老夫人點了點頭,便打發(fā)嘉芙和二媳婦先走,對辛夫人道:“你且留下。”
孟二夫人和嘉芙被玉珠送了出去,院里的仆婦丫頭,對嘉芙無不笑臉恭送,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大奶奶走好”,出了院,二夫人便親熱地捉了嘉芙的手,和她同行,笑吟吟地打趣:“虧的右安昨晚疼了新媳婦好一宿,才叫我也跟著沾了光,往后再不用早起到老太太這邊站墻根兒了。我外甥女就是有福氣。”
今早自己晚起的貓膩,裴右安他不來說,也就罷了,特意那么說了一聲,弄巧成拙,倒宣的滿屋人都心照不宣知道了。自己這個姨母,最會見風使舵,好起來賽過蜜糖,對著沒用處的人,雖不至于翻臉,但陰陽怪氣,叫人齒冷,從前并不是沒有體會過。半羞,半也是和她無話,并沒接,只順勢低頭不語。
孟二夫人打趣了幾句,將聲音壓的更低,道:“方才老二剛出去,你沒碰到吧?你婆婆啊,不是我說她,也太偏心了。從前也就罷了,如今要不是有右安在,就憑老二先前那個鬧法,咱們公府的公字兒怕都要沒了。我聽她口風,竟還似埋怨右安不照顧兄弟,先前沒在萬歲爺跟前薦舉老二去平叛,如今眼睜睜看著功勞被別人給拿了。”
蕭列入京城后,皇族里的太原王糾合數(shù)股順安王的舊日親信在太原起兵,叛軍達數(shù)萬之眾,聲勢浩大,鬧的山西人心惶惶。蕭列問裴右安何人可平叛,裴右安當時薦舉了天禧朝時做過晉西總督的張正道,說此人善于練兵,且熟悉晉陜一帶地方軍情民情,能用。此人頭幾年在順安王朝時,被貶為地方總兵,郁郁不得志,此次領兵去往山西,果然順利平定了叛亂,前日回朝復命,入京時得到特許,不用下馬,走御道行至宮門之前,風光無比。
嘉芙想起方才進時辛夫人的面色,這才恍然。心中也是不解,同是自己生出的兒子,為何竟會如此區(qū)別對待。
自己失去父親后,來自母親的關愛,備顯珍貴。雖然裴右安是男兒,但子女對父母的拳拳之心,卻古今皆然。想到他十六歲那年喪父后遭遇的一切,也不知當時,他孤身離開京城之時,到底懷了一種怎樣的情感,他的心里,又到底是何所思?
嘉芙忽然感到一絲淡淡的莫名心疼。
“你還不知道吧,老二也快娶親了!”
孟二夫人又道。
“不是別人,就是你婆婆娘家一個隔了好幾房的什么親戚的女兒,姓周,名嬌娥,仿似和皇后娘家有些沾親帶故。從前也沒聽她提,如今萬歲爺進了京,有皇后在中宮,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要挖空心思攀上關系了。”
孟夫人撇了撇嘴,面露不屑,但嘉芙聽的分明,她的語氣帶酸。
“我瞧老太太是不想做這門親的,只是你婆婆要說。方才老太太留她,應就是在說這事兒了。”
孟二夫人定要親自送嘉芙回院,一路慢聲細語地說到了院門前,最后湊來耳語道:“姨媽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門親事,我們那邊自然是盼著能成的,也希望老二好,但家里要真來了個和皇后娘娘沾親帶故的二奶奶,你這個大嫂,風頭恐怕就要被壓了。姨媽替你心疼。”
嘉芙道:“二弟若成好事,不止嬸嬸你那邊,咱們?nèi)胰硕几吲d。說什么風頭,我又哪里來的風頭,嬸嬸你取笑了。我到了,我送嬸嬸回屋吧。”
二夫人微微一怔,看了嘉芙一眼,隨即改口笑道:“也是。瞧我,方才只顧閑話,路都忘了看,我自己回便是,你進吧。”
嘉芙站在門口,望著二夫人和丫頭仆婦漸漸離去,轉(zhuǎn)身回了房。
以她的推測,裴修祉的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應該會成。m.biqikμ.nět
裴家里老夫人雖地位最高,但再高,孫子的婚事,也沒有越過辛夫人強行做主的道理。況且,以裴修祉的現(xiàn)狀,能結(jié)一門這樣的親事,至少在外人眼中,是為上上,老夫人又憑什么去阻攔孫子的好事?
嘉芙的推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傍晚玉珠過來,給嘉芙送了兩樣菜,趁邊上無人,悄悄告訴說,早上她在外頭,隱隱聽到辛夫人隱帶哭訴,仿似說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什么的,隨后辛夫人出來,臉上就帶著點多日不見的喜色。想來婚事應該很快就能成了。
玉珠稍停了停,便走了。
申時末刻,裴右安曾打發(fā)一個小廝回來告過一聲,說萬歲臨時增開午朝,他晚飯也在宮里吃了,叫嘉芙不必等他。
蕭列登基數(shù)月以來,不但每日早朝不輟,且時常增開午朝。攤上這么一個勤政的皇帝,做臣子的,自然只能舍命相陪。
嘉芙自己吃了飯,天黑后,泡了個香湯澡,慢慢晾干長發(fā),拿起那本《論衡》,一邊讀,一邊等著裴右安回。
……
白天蕭列召見立功返京的平叛將士,依功各自封賞,其中張正道封正三品昭勇將軍勛職,拜中軍都督府指揮僉事,統(tǒng)領神策衛(wèi)營,一戰(zhàn)翻身,朱紫加身。封賞完畢,晚間又于宮中設宴慶功,蕭列居于正位,其下太子蕭胤棠,再裴右安,九卿百官,以及此次平叛的有功之臣。
宴至半,一個大漢將軍入內(nèi)跪稟,說安樂王世子抵京,代父告罪,盼得寬宥,此刻人在宮外,等待召見。
太原王起兵之初,安樂王也暗中有所往來,但臨起事,又心生懼怕,退了出去,如今太原王事敗,蕭列雖沒追究于他,但安樂王在江西卻惶惶不可終日,派世子入京代自己告罪。
蕭列蹙了蹙眉,命人將世子帶入。很快,世子入殿,跪于蕭列面前,代父陳詞,表痛悔之心,最后奉上貢單,上列五千兩黃金,珍寶兩車,愿進獻蕭列,以表自己的向正之心。
蕭列賜酒世子,隨后命人帶他暫入驛館安置。安樂王世子走后,蕭列便問群臣,當如何處置這批黃金珠寶。
做官做到今夜這樣,能和皇帝同堂分肉而食,除了少數(shù)幾個顢頇的,其余哪個不是人精。早看了出來,蕭列無意接受這筆貢物。
一旦接納,無疑是向宗室表明,哪怕犯下謀逆,只要繳納金銀財寶,皇帝那里就能通融。且蕭列初初登基,更不愿因這五千黃金兩車珠寶而被人冠以貪財好利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