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氣泛涼,云喬身子單薄纖弱,瞧著搖搖欲墜。
嬤嬤輕嘆了聲,在云喬耳邊勸道:
“事到如今,沈家您是回不去的,安安心心跟主子歸京才是好去處。嬤嬤我說句不中聽的,您嫁過人又生過孩子,身份也尋常,只能是給主子做妾的命,這做妾,比不得做人家正頭娘子,哪有和主子再三使性子的本錢,于妾室而,夫君既是相公,更是主子,內宅之中,全仰仗主子喜怒恩寵而活,萬不能惹得主子動怒的。”
云喬聽著嬤嬤話語,面色更白了一分。
她昂首瞧著頭頂的床帳帷幔,沉默良久后,聲音極輕極輕。
喃喃道:“可是嬤嬤,我不愿意,我不愿意過那樣的日子,但凡有一點選擇,都不愿意。”
嬤嬤嘆了聲,收拾一旁狼藉的湯藥碗盞,躬身退了下去。
……
另一處書房里。
桌案后的蕭璟正提筆在紙頁上落筆。
嬤嬤抬步入內,蕭璟聽得步音,筆鋒微頓,沉聲問:“孤走后,她可有說什么,入京之事,嬤嬤勸過她不曾?”
那嬤嬤聞,頭皮發緊,只能如實道:“姑娘……姑娘似是仍不情愿……唉,也不怪姑娘,她不知主子身份,也不清楚沈家即將覆滅,難免不情愿為妾,這才不想同主子入京……”
蕭璟唇角勾起薄冷弧度,嗤笑了聲道:“是嗎?不情愿?不情愿同我入京,倒是愿意在沈家做正頭娘子對嗎?”
嬤嬤意識到主子正壓著怒,忙道:“姑娘畢竟不知主子身份,行為舉止難免冒犯,何況沈家是揚州一等一的官宦人家,姑娘的品貌,嫁入沈家除卻出身外,也算不得高攀,便是日后沈家覆滅,依著姑娘容色,也多的是人肯相護,姑娘此時不甘心為妾,想爭一爭主子正妻的位置,亦是情理之中……”
這話倒是不假,云喬容色美艷身段窈窕,若肯以色侍人,自然多的是入幕之賓,即便沈家倒臺,她想在江南地界尋個好人家娶她做正室,也多的是選擇。
只可惜,她碰上了蕭璟。
而蕭璟,不會給她選擇。
外頭秋日風冷,嬤嬤這話入耳,蕭璟手中狼毫,有幾滴墨,濺在了他衣袖上。
他砸下筆墨,抬眸看向門外云喬臥房的方向。
理了理沾染墨漬的衣袖,嗤笑了聲,抬步踏出書房,帶著秋日薄冷寒氣,徑直踏入云喬臥房。
嬤嬤大驚,不知蕭璟意欲如何,猶豫的喊了聲:“主子……”
卻壓根攔不下人。
臥房里,云喬人正坐在梳妝臺前。
銅鏡中的女子楚楚可憐,纖弱憔悴。
一道男子高挑清瘦的身影,出現在鏡子里,就立在她身后,緊挨著她背脊。
云喬背脊緊繃,正欲轉身,他卻一手捏著她肩頭,一手,撫在她頰邊。
逼得她,動彈不得。
云喬呼吸微滯,喉間皮肉發顫。
他衣袖上那未曾干涸的墨跡,就蹭在她脖頸頰邊,染污她白凈皮肉,似是美玉墜泥。
身后的男人目光冷冷,看著鏡子里的她。
“云喬,我最后再問你一句,跟不跟我回京?”
他說是在問她,語氣卻滿帶威脅,那扼住她臉頰肩膀的手,似是鑄了鐵一般,把人困住。
云喬眼睫微顫,看著鏡子里被人生生困住的自己。
和那只,撫著她臉頰,看似珍愛,卻并無尊重的手。
她抿唇低首,藏下眼底淚光。
輕輕搖頭。
未發一,已表不愿。
蕭璟手背緊繃,隱現青筋,將視線從銅鏡上移開,側首看著跟前的她。
眉眼帶著笑,手掐著她下顎,力道漸重:“不愿意?”
云喬垂著目光,微微閉眸,躲避他視線。
蕭璟壓著怒,到底控制住自己,不曾捏傷了她皮肉骨頭。
最后嗤笑了聲,松開了人。
云喬被他捏著肩太久,人也緊繃,此時剛一脫困,便軟了身子,她手撐著妝臺桌案,人也搖搖欲墜。
蕭璟抬步踏出門檻,就立在門口,沉聲吩咐護衛道:“備車,將人送回沈家。”
話音一落,云喬便驟然脫力從妝臺前摔在了地上,她昂首看向門檻處,唇色蒼白。
外頭的嬤嬤見狀趕忙疾步到云喬跟前。
扶著她道:“姑娘,您就去同主子服個軟,應下入京之事吧!”
鏡子光影里,映出的女子面色蒼白,可憐的讓人心驚。
似是一株,雨夜后,被暴雨摧折,又扔在污泥中的花。
她笑了笑,掌心微攥。
只覺得可悲。
瞧,他口口聲聲說喜歡她。
這就是喜歡嗎?
逼她,迫她,不如他心意,便要她吃盡苦頭向他低頭,這是喜歡嗎?
他對京城那位郡主,也是這樣喜歡的嗎?
應當不會吧。
那是同他一樣,遙遙立在云端的人,自然是同她這等出身的人云泥之別。
云喬說不出話來,只是面色蒼白。
不知是病的,還是被蕭璟話語嚇得。
門檻處的蕭璟見她跌在地上,步伐微動,最后還是停在門外,并未入內。
只隔著門框,望著她,沉聲道:“云喬,想清楚了,要么,同我入京,要么,我送你回沈家,你自己總該清楚,哪條路,于你才是好去處。”
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沈家在發現她私通之后,是如何待她,如何折磨她的。
他將她從那人間地獄的沈家祠堂里救出去,他看過她一身血水的樣子,可現在,他拿這些威脅她。
他應當知道她怕的,也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日,倒在血水中滿身傷的她,有多么的疼。
他明明知道,她怕沈家的種種苦頭。
可是現在,他拿這些威脅她。
他要她,學著識時務。
云喬緊攥雙手,粉白的指節,攥出青紫色。
她抿唇,咬牙抬首,沒看蕭璟,而是看向銅鏡里,映出的自己。
淚水,驚慌,委屈……
那些情緒交葛在她眼底淚光里。
她好像看到了那一日,沈家佛牌前,跪在送子觀音和佛牌前被婆母打得渾身是傷的時候。
那日佛牌斷裂,砸在血污中。
她想神佛尚且不能自保,焉能庇佑世人,不相信世間有神佛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