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烏發的女娘端坐妝臺前,柔柔頷首。
蕭璟臉色極冷。
“把湯藥撤下去。”
嬤嬤忙從云喬手中奪過藥碗。
“哎呦,主子既有吩咐,姑娘還是別喝了吧。”
云喬捏著藥碗邊沿,并未松開。
嬤嬤猛地用力打翻了湯藥碗。
烏黑的藥汁灑在妝臺上,也濺在了云喬素白色的寢衣上。
“哎呦,都怪老奴笨手笨腳,姑娘衣裳都臟了,快些去里屋換身干凈的衣裳,老奴這就收拾了湯碗藥汁……”
嬤嬤邊說,邊在旁清理,收好那打翻的空碗,忙躬身退了出去。
內室藥汁的苦味彌漫在鼻息,云喬坐在妝臺前,瞧著銅鏡里的女娘,衣裙上那幾滴湯藥染污的痕跡。
她連自己做決定要不要孕育子女的資格都沒有嗎?
憑什么?
她自己的身體,她為什么連自己選擇,都沒有資格呢。
在沈家時,受沈家逼迫。
在此處,由蕭璟控制。
妝臺前的女娘眉眼清冷,指尖無聲攥著妝臺邊沿。
一旁的蕭璟望著她,撂下書卷,起身行至她身旁。
立在她一側,俯身低首,嘆了聲道:“生個孩子,最好是個男嗣,來日,方能在我府上站穩腳跟……”
蕭璟話音落在耳畔,云喬無聲苦笑,好似聽到了這些年來,耳邊無數的聲音。
母親說:“生個兒子,才能在夫家站穩腳跟,若不是沒有兒子,何至于受你婆母責難。”
婆母說:“這么多年,只得一女兒,生不出兒子來,白養了這么多年前”
現在,蕭璟同她說:“生個男嗣,方能站穩腳跟。”
好像,她一直以為的苦難,都是因為她沒生出兒子來。
所有人都沒有錯,只怪她自己,怪她自己,沒能生出兒子來。
所以她活該受罪。
可是,
憑什么她就應該這樣。
云喬昂首,看向眼前的蕭璟。
那些積壓了許久許久的情緒,幾乎要將她壓垮。
她眼里有了淚光,
蕭璟伸手握住她肩頭,伸手觸了觸她眉心。
啞聲嘆道:“怎么又哭鼻子,是我給你委屈受了不成?”
云喬驟然將他推開,近乎踉蹌地起身。
手撐在身后的妝臺上。
“為什么總是逼我,我不想跟著你入京,我不想舍下我的女兒,我更不想給你生孩子,你為什么總是逼我……”
她話音帶著哭腔,蕭璟臉色也極為陰沉。
內室靜寂良久,沉默得近乎可怕。
蕭璟冷笑了聲,步步逼近,將云喬困在妝臺前,手掐著她下顎,目光緊鎖著她的臉。
“云喬,我逼你?好,你不想生是嗎?可以。避子湯日日喝多麻煩,不如,一碗絕子藥,干脆省事,是不是?”
云喬被他桎梏,無法動彈,卻也不肯看他。
“好。”
她淡聲應好,
蕭璟不過是話趕話故意說來罷了,此時卻被她一句輕飄飄應下的好,弄得下不了臺。
他額頭青筋陣陣,猛地松開了桎梏云喬的手,面色沉怒拂袖出了臥房。
書房里,蕭璟連灌下幾盞冷茶。
嬤嬤勸道:“云姑娘剛跟女兒分開,正是傷心難過的時候,主子莫要同她計較。依奴婢看,不如把那小娃娃一并接來帶去京城,也省得云姑娘牽腸掛肚。”
蕭璟捏了捏眉心,并未應聲。
反而又想起了在沈家瞧見的那一幕。
抱著孩子哭泣的女娘,屈膝跪在她跟前,打著自己耳光,顫著手給她抹淚的沈硯。
那一幕,實在是刺眼。
而云喬心里,那小娃娃的重量,實在太重。
蕭璟未曾同人成婚,也不曾與人生兒育女,卻也明白,世間夫妻,凡有子女者,孩子便是彼此一生扯不斷的線,牽著男女二人。
只要一想到那日沈家門前瞧見的情形,蕭璟便覺如鯁在喉。
那孩子和沈硯,著實礙眼。
他揉著泛疼的眉心,蹙眉吩咐嬤嬤道:
“再備一碗避子湯,加些安眠的藥,送去給她,告訴她,是絕子的藥,免得她日日誠惶誠恐,只怕懷了我的子嗣。”
……
臥房里,嬤嬤端著一碗湯藥踏進門檻。
云喬抱膝坐在榻上,下巴抵在了膝蓋處,眼睫一顫一顫的。
瞧著可憐又可愛。
嬤嬤緩步近前,將藥碗送到了她手邊。
“姑娘,喝吧,主子照您的意思備的藥。”
云喬握著藥碗,仰面一飲而盡,絲毫不見猶豫。
嬤嬤捧著空了的藥碗,去給蕭璟回話。
蕭璟詳細問著嬤嬤云喬服藥時的反應,聽到嬤嬤說云喬一飲而盡毫不猶豫時,臉色陰沉。
桌案上的茶盞,碎了一個。
瓷瓶劃傷了蕭璟食指皮肉,血珠滲出幾滴,嬤嬤嚇了一跳。
蕭璟低眸瞧著指腹血珠,那股子常年修身養氣強壓著的戾氣,一個勁地翻涌。
那個和沈硯生的女兒,對她而,就這樣重要,重要到,她能毫不猶豫就決定再不為旁人生兒育女。
那沈硯呢?沈硯對她而,究竟是一個早就厭惡憎恨的浪蕩紈绔,還是結發多年,仍有舊情的結發夫君。
沈硯畢竟生了副好皮相,桃花眼少年貌,滿揚州城里,出了名的俊俏公子。
云喬十幾歲就嫁了他,結發夫妻,未必真的沒有情意。
那日沈家,沈硯跪在云喬跟前,一個個打著自己耳光。
云喬彼時的眼淚,有沒有幾分,是因沈硯而落的。
蕭璟越想,面上越陰云密布。
他低眸抹去手上血跡,看向桌案上的卷宗。
桌案上卷宗字跡累累,江南官場積弊十余年。
敲山震虎以儆效尤,或許也需得雷霆手段。
而他,確實很想送那沈硯下幽冥地府。
蕭璟輕敲桌案好些下,寒聲吩咐護衛道:
“擬旨,揚州知府沈家全族男丁問斬女眷為奴。”
嬤嬤聞大驚,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