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初以為讓喬昀忘了宋宛娘娶我娘那個高門貴女是對喬昀好,便答應(yīng)我娘封喬昀記憶,如今又覺得拿雪蓮花給宋宛娘續(xù)命是彌補對喬昀的愧疚,是對宋宛娘好。
我不是說了嗎,對宋宛娘而,這幾十年,從來都是生不如死,你讓她活著才是繼續(xù)折磨她。
師父,看開些吧,安安心心給她送終,算著,人也沒幾年活頭了吧。”
話落,明寧疲憊的闔眼,寒聲喚了下人進來送客。
劉先生被下人強逼著帶了出去,明寧指尖抵在額頭一側(cè),瞧著那盞茶里的水波。
又想起多年前,西北邊城,云家打南邊來的仆人操著一口江南腔調(diào),同那個穿著漂亮衣裳的小姑娘說——
“小姐身上衣裳,年年四季從里到外,頭上簪子花繩,足上鞋襪步履,都是夫人打江南送來的。
一針一線一繩一結(jié),盡是夫人親力親為,從不曾假手于人。
夫人雖未曾來西北看望姑娘,卻是打心底疼愛姑娘的。”
她沒見過宋宛娘,一次都沒見過。
只在父親死后,偷偷見過父親藏著的畫。
那是個容色完全算不上多美貌的女子,至多也就是清秀之姿。
不及父親那郎艷獨絕的好相貌,也不及母親公府高門養(yǎng)出來的姿容。
只那一雙眼,純澈不似人間物。
太干凈了,
干凈的,比那世間絕色的容顏,要難得千萬倍。
那樣一雙眼,見了人間無窮無盡的苦難。
幾十年的今日,也不知是何模樣。
既生了那樣一雙眼,怎能在人間受苦呢。
往生極樂,才是好歸宿。
她略抬了抬眸,手撫過桌案,心中如此道。
從來鬼氣彌漫的周身,難得有一絲絲淺淡的人氣兒。
外頭響起一陣步音,親近的下人入內(nèi),在她耳朵低聲稟告。
“主子,東宮來人了。”
明寧聞側(cè)眸,思緒也回到近前。
“哦?自我入京至今,可是頭一回東宮來人,請吧。”
外頭的下人引著東宮傳話的人入內(nèi)。
來的,正是此前蕭璟出了皇后殿中,吩咐的那人。
“奴才見過郡主。”內(nèi)侍依舊恭敬,似和多年前,一般無二。
只低垂著的腦袋下,藏著的眼里,略有幾分嘆。
心想,到底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當年唯一被允許登東宮門,被殿下護著從西北帶到京城,請封郡主的明寧,如今即便嫁入東宮為側(cè)妃,也進不得東宮之內(nèi),只能暫居別宮。
殿下如此做,無非是怕,這兩位側(cè)妃相似的容貌,惹來那位打江南來的女娘傷心難過。
“不必多禮,多年不見,公公一向可好?不知今日來此,是何事尋明寧?”她說著,竟親自起身,親手扶那內(nèi)侍起來,面上掛著極和善的笑。
一個郡主,來日的側(cè)妃,親手扶個奴才起身,那內(nèi)侍自是受寵若驚。
明寧籠絡(luò)收買人心的手段,多年來,是愈發(fā)嫻熟了。
內(nèi)侍本就覺得明寧可憐,如此,便更加覺得太子的吩咐難以說出口來。
見這內(nèi)侍神情為難。
明寧扶著人落座,吩咐看茶。
柔聲輕問:“何事?公公直說就是,這么多年了,您也是知道的,明寧什么話聽不得,什么事受不住……”
她這般說,那內(nèi)侍自然會想起眼前的郡主,幼時父母身死殉國,少時孤身和親異族,如今歷盡艱難方得歸朝之事,臉色更是作難。
猶豫好半晌后,心知太子既然吩咐了,便是心意已決,今日無論如何也得通知郡主。
終是咬牙為難道:“殿下吩咐下來,一月后兩位側(cè)妃行冊封里,您……您不入東宮,別宮而居。”
內(nèi)室猛地靜了瞬,周遭下人也露出驚色。
獨明寧,似是養(yǎng)氣功夫極好,臉色無甚變化。
那傳話的內(nèi)侍說完,嘆了聲,試圖緩和氣氛道:
“郡主您且寬心,實在是近來,那位打江南來的婦人,極為得寵,殿下這才一時情迷,如此行事。可您和殿下,是青梅竹馬的情分,殿下對那江南來的婦人,不過一時新興罷了,來日您也封了側(cè)妃,時日漸久,這新鮮勁兒下去了,殿下想起和您青梅竹馬這許多年來的情意,東宮上下,自然還是以您為尊的。”
蕭璟還是久在前朝,不動內(nèi)宅傾軋之事究竟如何。
明寧多年前便先一步隨他入京,自那時前,邊在蕭璟身邊經(jīng)營多年,東宮的下人個個心里的主子,除了蕭璟,皇后,那便是她這位,自幼就被蕭璟護著的郡主了。
至于云喬,再如何受寵,沒誕下子嗣前,那就是個玩意兒,只能是榻上伺候用的,哪有什么真正的情分來。
過個幾年,無非也是色衰愛馳的下場。
可郡主不一樣,既是喬將軍的遺孤,又對殿下有救命之恩,且自幼陪在殿下身邊,青梅竹馬的長大。
哪里是那個一時受寵的婦人比得上的。
即便蕭璟讓郡主別宮而居,東宮的人,也大都如此覺得。
明寧聽著內(nèi)侍的話,面色倒是分毫未邊,只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住了掌心。
蕭璟……
倒真是個癡情種。
如今什么都還未想起,便容不得自己這個明面上和他有多年情分的人,讓云喬有一丁點不快。
若真是有朝一日想了起來……
明寧暗暗咬牙,面上卻裝得如常,低嘆了聲道:
“我都明白的,我怎會讓殿下為難,你告訴殿下,我知道了,會照辦的。那位……那位姑娘開心就成,聽聞她和我生得有些像,別宮而居也好,讓我躲著些她,也莫擾了她冊封之喜的好心情。”
神態(tài)不經(jīng)意流露出委屈。
內(nèi)侍聞大為憐惜明寧,連帶著,對那即將入東宮的云喬,也心生不滿。
一個江南之地的二嫁婦人,處處低賤,卻要壓為國和親的郡主一頭。
真是豈有此理!
眼見內(nèi)侍面上神態(tài),明寧笑了笑,招手讓下人看賞。
“一點小心意,拿去給你們幾個殿下跟前伺候的分一分,同他們提前說一聲,我是情愿給那位讓路的,讓大家日后好好伺候那位姑娘,萬萬不能有什么不周到的,待她,比之昔年東宮的下人待我,可不能差上分毫。”
一句又一句,都是以退為進,給云喬,在這些東宮下人跟前,先上一邊眼藥,好讓東宮的下人知道,就是那么一個江南來的低賤婦人,搶了多年來一直善待東宮下人的郡主獨屬的體面。
明寧擺手讓內(nèi)侍退了下去。
他人一走遠,明寧那張如花相貌上,就浮現(xiàn)了陰戾鬼氣。
她抓著桌案,指尖用力到幾乎扣爛桌沿。
咬牙道:“想法子,無論如何,讓云喬去見那個帶她離京的護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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